（图：桑根达来苏木小扎格斯淖尔）

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地在今正蓝旗

乌云毕力格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

一、一个新说的提出

北元时期蒙古最大的历史事件莫过于年右翼三万户之主俺答汗（AL-tanqaYan,-)与西藏格鲁派领袖索南嘉措（bSod-namrGya-mtso,-）在青海恰布察勒寺（?ab?iyalkeyid,明朝赐名仰华寺）的会晤。该事件标志着蒙古社会和文化得大转折，其历史影响极其深远，可以说是一个蒙古新纪元的开端。因此之故，与该事件相关的人和事件的细节显得都很重要。

本次事件中的一个主人公是西藏格鲁派领袖索南嘉措，当时是卫藏地区格鲁派四大寺院之一的哲蚌寺之法台。在恰布察勒寺会晤上，俺答汗献给他“圣识一切瓦齐尔达喇达赖喇嘛”尊号，他成为西藏历史上的第一个达赖喇嘛，但按照藏传佛教转世制度，追认其前二世分别为第一、二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成为三世达赖喇嘛。在这次会面以后，达赖喇嘛一直在安多地区弘扬佛法。到了年，俺答汗去世，其子辛爱黄台吉（Senggedügürengqongtayiji）邀请三世达赖喇嘛光临蒙古地方，为俺答汗做超度法事。达赖喇嘛于年从青海起身赴蒙古土默特地方，沿路在鄂尔多斯等地广作佛事，年到达呼和浩特，不仅为俺答汗举行了隆重的超度法会，而且在呼和浩特河蒙古右翼进行了大量的各种传教活动。年，三世达赖喇嘛因病在蒙古地方示寂。

那么，三世达赖喇嘛圆寂的具体地点在哪里呢？

关于三世达赖喇嘛圆寂之地，先人没有做过专门考证，但在相关论著中都涉及过此事。年，释?妙丹法师撰《蒙藏佛教史》一书，这是中国第一部系统介绍蒙藏佛教历史的专书，该书提到，三世达赖喇嘛于戊子年（）“在卡欧吐密地方圆寂”①?，但没有指出该地在哪里。根据其上下文，该地应在内蒙古。妙丹法师的书，没有注释，不记载史料出处，因此法师的说法源于何种史料不得而知。年，牙含章写《达赖喇嘛传》，其中提到，三世达赖喇嘛在“内蒙卡欧吐密地方圆寂”②，显然是引自妙舟之书。王辅仁、陈庆英《蒙藏民族关系史略》同样授引了妙丹的书。③年，珠荣嘎译注蒙古文《俺答汗传》，其中对达赖

①?释?妙丹法师：《蒙藏佛教史》，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年，第55页。

②牙含章：《达赖喇嘛传》，人民出版社，年，第24页。

③王辅仁、陈庆英：《蒙藏民族关系史略》，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年，第97页。

喇嘛圆寂的地名jiYasutai做了如下注释：“吉嘎苏台，蒙古语，有鱼之意。据《蒙古源流》（那顺巴勒珠尔校勘）第页载，三世达赖喇嘛卒于名为吉尔曼台之地，金峰《呼和浩特召庙》第23页，则谓卒于名为吉喇玛台之地。吉尔曼台、吉喇玛台，均为扎尔玛台（jaematai,意为小鱼）的异写。吉嘎苏台、扎尔玛台，当是同地译名。在喀喇沁万户牧地的中心地区今内蒙古正蓝旗，有两个吉嘎苏台淖尔（鱼湖），一在吉嘎苏台苏木，一在桑根达来苏木。不知孰是。”①?年，日本樱美林大学教授白嘎力河蒙古国学者Sh?巴特尔合写的“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地及其信仰”一文，肯定了三世达赖喇嘛在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桑根达来Za-gastainuur（扎格斯台淖尔）圆寂的说法。②年，《内蒙古通史》第四卷也认为，三世达赖喇嘛“在扎噶苏台地方圆寂。”③

根据以上学术研究回顾可知，历史学界的意见分为两种，一个是“卡欧吐密说”，④来源不详；另一个是“jiyasutai（吉嘎苏台，扎格斯台）说”，主要根据的是蒙古文史书。

但是，年，内蒙古大学著名教授巴?格日乐图在《奈曼旗佛教寺庙及蒙古族自己设计建造的大沁庙—兼陈三世大赖圆寂的地方》⑤一文中，提出了与以往的学界意见截然不同的崭新的说法。他认为，三世达赖喇嘛圆寂的地方应在今天的通辽市奈曼旗固日班花苏木（Yurbanquwasumu）珠日干百兴嘎查（jir?u?anbayisingYa?aY--a）乌力吉台自然村（?ljeiteiayil）北部的叫做伊克托洛盖图草甸（yeketoloYaitu—yintal—a）东侧的扎格斯台泡子（ji?asutaina?ur）。

巴?格日乐图教授认为，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在名叫ji?asutai（扎格斯台）的地方，而在奈曼旗境内有过同名的湖。清朝统治者出于政治需要，将西藏达赖喇嘛的jarliy—ungegen（直译“语之转世”，即报身活佛—乌）请到三世达赖喇嘛圆寂的奈曼旗，为之建立寺庙，空前发展了该旗佛教。对此，巴?格日乐图教授例举了一下三个方面的理由：

第一，有关奈曼旗名寺大沁庙（da?insüm--e）的活佛（gegen）为什么具有jarli?—ungegen（“保身活佛”）之称呼，什么人封赠了该号的问题，有人说这是康熙皇帝给的封号，有人说是乾隆皇帝封的。据年所做的调查《大沁庙

?①珠荣嘎译注：《阿勒坦汗传》，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年，第页。

②Baigali,Shirchinbaatar,InSearchofthDeathplaceofthe3thDalaiLamaandhisRrlirs,in:TheInternationalConferenceonErdene--ZuuPast,PresentandFuture,Ulaanbaatar,pp.--

③郝建民、齐木德道尔吉主编：《内蒙古通史》，第四卷（乌云毕力格主编），“明朝时期的内蒙古地区”，人民出版社，年，第页。

④“卡欧吐密”这个词，按照蒙藏语都无法复原。该词有可能是妙丹法师对某一藏文词的误读引起的。当时权威性的蒙藏文史料都不支持此说，因此笔者认为此说不可靠。

⑤巴?格日乐图：《奈曼旗佛教寺庙及蒙古族自己设计建造的大沁庙—兼陈三世达赖喇嘛圆寂的地方》，《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第1—12页。

史》（da?insüm--e--yinteüke），康熙四十九年（）年，西藏地方出现了俺答汗之顶饰（达赖）博格多的三个转世，时年六岁。这三位灵童长的一模一样，难以区别。章嘉活佛听说此事后，予以澄清，说他们的一位是“化身转世”，一位是“报身转世”，还有一位是“法身转世”。①于是，皇帝决定，将“法身转世”请到西藏色拉寺。奈曼旗札萨克多罗郡王吹忠扎布②向康熙皇帝请求，将达赖喇嘛的“报身转世”请到本旗供养。康熙皇帝应允后，从西藏来了名叫土布丹（Tübden）的喇嘛，在伊克大沁建寺，弘扬佛法。“为判断历史真相缺少文献资料，但是，大沁庙之jarliy—ungegen（报身活佛）的来源和寺庙的历史显然和俺答汗之顶饰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有关。”③

第二，大沁庙六世活佛于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重修寺庙时，首先建造bal—danbaraibungsubury—a（妙吉祥哲蚌塔），然后才建造殿堂。拉萨的哲蚌寺是二世到三世的达赖喇嘛舍利，还专门供奉着三世达赖喇嘛及其二位弟子……。“大沁庙活佛仿哲蚌寺建造寺庙，并将其佛塔命名为baldanbaraibung（妙吉祥哲蚌）都是事出有因的。④

第三，尤其（重要的）是，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于年3月26日，在自蒙古察哈尔部之地赴明朝觐见皇帝的途中在名叫jiyasutai（扎格斯台）的地方病故。学者们认为，这个jiyasutai是现在锡林郭勒盟正蓝旗的扎格斯台。其实，这个扎格斯台应该是原哲里木盟（今通辽市）固日班花苏木伊克托洛盖图草甸的扎格斯台湖。我是生长在那里本地人。”扎格斯台是一个祭祀的湖。每年春夏之交，来自临近的达阳自然村（dayangayil）的HE氏克什克腾部人主持举行祭祀活动。这个村名dayang其实是doying，doying意为给（死人）“烧饭献供”，这里可能居住国烧饭祭祀的人。湖西边三华里处有一个平地，名叫?ariltu--yinala?--a（意为“有舍利的小草地”），从这里向西南走七八华里，有一个较宽阔的平地，平地中央有个一塔，名呼adis—unsubury—a（行摸顶礼之塔，赐福塔）。这里有这么多奇特的地名不是偶然巧合，而是过去肯定有什么奥妙。地名“伊克托洛盖草甸（yeketolo?aitu）”（意为“大头”、“大脑袋”—乌）的来历，有人说因为过去在此地发现过类似大将军的大头盖骨，因此得名。其实，也有因人们的社会地位之高可以称其为tomo（大），terigün（首）或yeketolo?ai

?①乌按：原文作bey--e--yinqubil?an,jarli?--unqubil?an,sedkil--unqubil?an,如直译则成为身之传世、语之传世和意之传世。佛教讲“三密”，即“身、语、意”身即化身佛，表示应众生之需求显现在世间的身；语又称口，是指报身佛，说无上妙法；意是法身佛，即佛所证的真如法性。据此，bey--e--yinqubil?an,jarliy--unqubil?an,sedkil--unqubil?an应该译为“化身活佛”、“报身活佛”和“法身活佛”。

②乌按：据《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三奈曼部表，此人名吹忠，康熙四十六年（）裘扎萨克多罗达尔汉君王，乾隆二十二年（）卒。

③格日乐图上引文，第9页。

④格日乐图上引文，第10页。

（大头）的习惯。①

格日乐图教授最后还强调，三世达赖喇嘛年应察哈尔万户首领之邀，来到内蒙古东部，然后为了觐见明朝皇帝出发赴北京。“那时，察哈尔人分布在南自义州、锦州，北到阿鲁科尔沁的广袤地域。奈曼在察哈尔管辖之内。学者们肯定，林丹汗的白城在今阿鲁科尔沁旗罕苏木附近。所以，当时索南嘉措为了进京，从阿鲁科尔沁出发，途径奈曼旗，往长城喜峰口，是一个捷径。而且对离喀喇沁万户游牧地中心很近的奈曼人来讲，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最后写到：“他（索南嘉措—乌）圆寂的伊克托洛盖图草甸（的事情）逐渐变得如神话一样模糊，其纪念性遗迹只留下（地）名，唯独扎格斯台湖成为祭祀的湖泊，doyingayil村落克什克腾人的祭祀习俗是依然保持了原样。达赖博格多安息的伊克托洛盖图草甸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迷茫的往事而被历史所忘却了。但是临时存放过他舍利的塔不是成为美化记载伟人功绩的赐福塔而流传下来了吗？我想现代人不难理解这个猜想的真实性。”②

二、关于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地的相关记载

巴?格日乐图教授认为，达赖喇嘛从地处察哈尔大汗都城，即今天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境内出发赴北京，途径今奈曼旗地面时，在他生长的地方—扎嘎斯台示寂。但是，考于诸史，三世达赖喇嘛不是在察哈尔奈曼部落圆寂，而是在喀喇沁万户圆寂。

关于三世达赖喇嘛在年至年赴蒙古以及在那里示寂的事件，在藏文和蒙古文文献中都有比较详细的记载。下面，我们 　　巴?格日勒图教授“奈曼旗说”的前提是，他认为，三世达赖喇嘛到察哈尔传教，之后，从察哈尔接受明朝的邀请，并在察哈尔赴北京的路上圆寂的。但是，蒙藏文史料一致回答说，三世达赖喇嘛根本就没有到过察哈尔万户游牧地，而且明确记载，三世达赖喇嘛对第一批察哈尔使者名言，如等到年，他将没有时间赴察哈尔，当察哈尔第二批使团到达时，他已病倒，不久就圆寂了。因此，三世达赖喇嘛从今天的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出发，路径通辽的奈曼旗时在途中圆寂的说法，毫无实力根据。

　　巴?格日勒图教授认为，奈曼旗大沁庙的活佛具有“报身活佛”之称呼与“俺答汗之顶饰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有关。”根据该作者提供的材料，大沁庙活佛称呼来历的传说，显然与历史上著名的“真假六世达赖喇嘛之争”有关，而不是和三世达赖喇嘛有关。年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后，当时西藏实权派第巴桑结嘉措“秘不发丧”达15年之久，期间，秘密确认了五世的转世灵童，年公开迎进布达拉宫，这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但是年，第巴桑结嘉措被西藏蒙古汗拉藏所杀，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被废黜，在送往北京的路上于年示寂。拉藏汗乘机另立六世达赖喇嘛益喜嘉措。年，西藏和青海方面在康区秘密认定仓央嘉措的转世，他就是后来的七世达赖喇嘛。清朝因不承认仓央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所以，称格桑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一直到乾隆年间。巴?格日勒图文中提到的故事，虽然仅仅是传说故事，但传说关系到康熙四十九年（）的人和事，显然与这三位“六世达赖喇嘛”有关。所以，没有理由将大沁庙活佛名称的来历和三世达赖喇嘛挂钩。因此之故，将大沁庙活佛的名号作为论证三世达赖喇嘛在奈曼旗圆寂的理由不成立。

巴?格日勒图教授把大沁庙活佛仿哲蚌寺建造寺庙，将其佛塔命名为baldanbataibung（妙吉祥哲蚌）等，都视为与三世达赖喇嘛有关的事情，并将那一带和佛教有关的地名都认为与三世达赖喇嘛有关联，这未免过于牵强了。在蒙古地方寺庙林立、活佛辈出的年代里，出现一些与寺庙、活佛有关的地名简直太正常不过了。这种现象不仅在奈曼旗一地有之，而是在蒙古地方随处可见也。此外，把地名dayangayil这个村名的dayang解释成doying（“烧饭献供”），将yeketoloYaitu说成“地位高的大人物”（作者显然以为是指三世达赖喇嘛），恐怕走得太远了一些。因为dayang在蒙古语中确有其词（意为“全”），无法证明是doying的音变；至于yeketoloYai，只有“大头，大脑袋”之意，不像tomu（大），terigün（首）一样表示“大人物”、“大首领”，一个受尊敬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被作“大头”呢！

　　笔者相信，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地在今天捏蒙古锡林郭勒盟正蓝旗桑根达来苏木扎格斯台淖尔一带。我建议，正蓝旗旗政府在此立碑、立敖包，以纪念这位为蒙藏民族文化联系做出巨大贡献的伟大的历史人物。

文：光明文萃（元上都遗址与蒙古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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