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留山可能是唯一出现在我小说里的甜品店,我从来不写甜品店,我的女主角不喜欢吃甜的。我的女主角总是经过海防道,不是要去海港城,我的女主角不喜欢海港城,而是去九龙公园。九龙公园游泳池,九龙公园百鸟苑,她总是跟人约在那里。除了海防道,她也不认得别的道,海防道上有一间许留山,是女主角来到香港吃的第一间甜品店。这是小说里的事。散文里的事,大夏天里,我和我妈妈走在海防道,我说喝点什么吧?那时候我们还是游客,而且是没有做过攻略的游客,我们就拐进了路边的许留山。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它是什么。全是没有见过的菜单。我要了一杯冰的,忘了是什么,第一口整个头就被冻住了,有没有勇气再喝一口我不记得了。我妈妈要了一个捞河。太奇怪了又太好吃了,她是这么说的。我也尝了一口,果然奇怪,椰汁河粉,浸在芒果汁里,也果然好吃。后来我妈妈在家门口的许留山也总是点捞河,却再也没有好吃过了。可能是那一天实在是太热了吧。那个时刻,那个地点,点什么都会是最好吃的,无法被超越。家门口的许留山已经没有了,我却一直记得它的位置,那个地方已经是奶茶店了,网红奶茶店,可是我走来走去都没有记得那个网红名字。还是许留山的时候我们全家经常帮衬,从幼稚园到小学,从多芒小丸子到巧克力火锅,只要有季节限定推陈出新我们都尝试。服务员是个大姐,起先对我们很恶,后来好一点了,后来我发现她其实对所有人都很恶,无论你讲地道的广东话还是不地道的。我小说里出现过的甜品店原型就是这间,我安排我的男女主角坐在角落,男人露出真面目,女人只好扭过头去看墙面,很不平滑的墙面。小学,我们换了一间许留山,因为就在小学门口,桌椅还是老式的木头的,也许是故意做成那样。我们会点什锦咖喱配饭,当作下午茶,我也开始吃热的,炖的,我已经中年,再经不起冻嘢。服务员很年轻,也很得体,也许是我们的广东话特别不地道,她待我们总是更亲切。所以我也总会再要一盘芒果布丁加一盒糯米滋带走。后来孩子长大,自己上学放学,我不用再去小学了,有时候去开家长会,那间许留山总是关着的,再也没有见它开过。家门口的许留山重开了,换了个位置,仍然在角落。一个大姐,我不确定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大姐,好像长得都一样,也许更严肃。是许留山的策略吧?一间小店,只用两个人,里面一个,外面一个,外面的大姐必须严肃。我们只去了一次,孩子已经不喜欢许留山,一切都不是童年味道,桌椅又有点晃,再也不肯去。我仍是续了会员卡,那点情怀,我自己都有点理解不了。我是不喝咖啡的,所以父亲来美国探我我都没有给他买过一次咖啡,偶然一次,好像是特别渴了,大学街上的星巴克买了一杯今日特选,只不过是普通的黑咖啡,我父亲说真好喝啊。隔了好多年了,我父亲仍然会讲,他喝过的最好喝的那杯咖啡,是在加州,一间小星巴克,真好喝啊。可是我连那间星巴克到底是哪间都搞不清楚了,到处都是星巴克。我后来给父亲买过各种各样的咖啡,总也超不过那杯。那个时间,那个时间的我,与我父亲,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再也回不去了。听到许留山关了一些门店,也没有很震惊,似乎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孩子上中学了,会自己用熊猫叫外卖,许留山还是在外送列表,三十分钟就到,那就好了。满记的糖不甩满记最有名的是榴莲班戟,但是榴莲我是从来不吃的,就要芒果班戟。只是那个戟字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念,念过几也念过简,无论念成什么满记的服务员都明白,有时候还会帮着念完,我说芒果,她就说班戟,我要是已经念到芒果班了,她就念戟。所以满记的服务员,还是很贴心的。班戟,英文名pancake,一定要讲中文的话,就是薄饼,但是这里的人把pizza也译作薄饼的,只好念英文,pancake是pancake,pizza是pizza,士多啤梨就是士多啤梨。第一次去满记是在沙田新城市广场,不知道那间还在不在,我把它写入过小说。一个女的约了另外一个女的,等来等去的其中一个就在满记外卖了一份榴莲班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小说里写榴莲,我从来不吃榴莲,就是站在马来西亚的水果园我也不吃。我在满记总是要芒果班戟和汤圆,汤圆有时候是汤的,浸在红豆沙里,浸在姜汁里,有时候是干的,蘸花生碎和糖,就不叫汤圆了,叫糖不甩。写到这里,我去查了一下,糖不甩为什么要叫作糖不甩?网上讲就是不甩糖的意思,这个意思讲了等于没有讲。网上还讲了,爱吃榴莲去满记,爱吃芒果去许留山。所以网上的东西,看看也就算了。许留山和满记,我从来就没有把它们放在一起过。甚至对我来讲,它俩也不是甜品店,糖水铺,谁谁谁的童年回忆。许留山就是许留山,满记就是满记。许留山在元朗,满记在西贡,元朗和西贡也不是一个地方。元朗我不大去,西贡常去,爬一段马鞍山后山到昂坪再落到另一边的山脚,两个钟头,就到了西贡。山路出口左转,就是满记。经常路过,却很少进去,大概是因为实在不爱吃甜的。去那间沙田店是因为陪母亲,母亲觉得好吃的芒果班戟,我也觉得好吃,母亲喜欢的店,也是我喜欢的店。母亲经常觉得食物好吃,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母亲也经常笑,多不好笑的笑话都会让她笑,和母亲在一起,我也会笑得停不下来。我们有没有一起去过西贡老店?我不记得了,隐约记得小小的门面,老木头桌椅,还有露天位。母亲离开香港回老家了,我不再去满记,我吃什么都没有那么好吃了,我也觉得很多笑话不是那么好笑。上周爬完山,拐进了满记,好久没来了,店铺好像大了,还亮了许多。还是要芒果班戟,女儿爱吃,女儿的口味跟外婆一样,女儿也经常笑,女儿笑起来,我也会跟着一起笑。看半天餐单,要了杏仁茶,先生讲怎么不要糖不甩?你不是最喜欢糖不甩吗?我说我什么时候喜欢过糖不甩?他说哦,然后说,那么要不要糖不甩?他对糖不甩这么执着可是他自己都忘了,有一年他去爬山,认识了一对英国小情侣,那对小情侣后来来香港,我们请他们吃了满记,黑芝麻糊和糖不甩。有没有很好吃?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女生讲,糖不甩真是太有趣了。他们后来结婚了,寄来圣诞卡,再后来又寄来宝宝的照片,真是美满啊。其实我们并不懂香港人的意头啊,我们也是第一次点糖不甩,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点。我很迟很迟才知道,萨其马在香港不叫萨其马叫马仔,吃马仔赢马仔的意头。糖不甩是相亲时候女方家长表示非常同意的意思,甜甜的,亲事甩都甩不了。我也去查了一下如果不同意吃什么,原来是腐竹糖水。幸好那天我们也没有请人家吃腐竹糖水。腐竹在我看来就是涮火锅的嘛,用来煮糖水?我想到现在也没想象得出来那种味道。陆羽在哪里陆羽,我只去过一次。一个朋友来香港,跟我讲,约你的香港朋友们喝茶吧。就约在陆羽了。吃的什么?鸡球大包、猪润烧卖?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我能够记得的就是,一个香港朋友跟我讲,十几年前,有个财主在这儿被枪杀了。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把枪的样子。我的后背寂凉。我说你不要说出来嘛。喝完茶,大家告了别,我和朋友走了很多路,去到山顶她住的酒店。一边聊天她一边削了个苹果,我说这个苹果太大了吃不完啊,她说那就一起吃吧,然后她把苹果一切二,她一半,我一半。她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瘦太多了。然后她再送我下山。走来走去我们迷了路。同一条街重复走到第三遍的时候她拿出了手机,开了地图。我说我的手机里也有地图,但是我就是开了我也不会看。她说她也不会看。我们继续走来走去。看到一个地铁站,她问我要不要进去。我说我还是想搭巴士。我们就一起站在了一个巴士站牌的下面。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对的巴士站,也不确定巴士会不会真的来。天都黑了。街上的人走来走去,我有点恍惚。我们不能找男作家做老公,我说。她说对。突然就来了一辆巴士。我匆忙地上车。我们也不能找男评论家做老公。我一脚踏上巴士,又回头跟了一句。她说对。镛记的子姜皮蛋镛记,我只去过一次。有位K小姐来香港,住在中环,就约我在那里。她有没有点烧鹅?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一道子姜皮蛋。没有语言可以形容。吃完饭去看K小姐住的民宿。有个天台,一定要来看,她说。刚下过大雨,地还是湿的,一直往上走,一直往上走,就是那间民宿。那间民宿,也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我要讲的是那个天台,四围高楼,一个放满植物的天台,特别魔幻。我们在天台拍了一张合影,后来再看那张照片,雾气弥漫,也特别魔幻。我们聊了些什么,竟然一句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送我一副耳环,碧绿小宝石,她从法国的古着店买来,很少见的夹式。上一次收到耳环是二十多年前了,贝壳白,镶一圈小钻,太豪华了,所以一次都没有戴过。送耳环的是一位M小姐,失散了二十多年,后来又重新找到,油炸花生米加醋再加糖,温一小樽黄酒,没有话梅就算了。二十多年啊,好像也只是一个瞬间。碧绿的vintage耳环,在一个会戴过一次,在那个会碰见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男人,拍了一张合影,他们都说我笑得很尴尬。翠华在香港翠华,我只去过一次,红磡站天桥下面的那一间。吃的什么?餐蛋面奶油猪菠萝油?我也有点想不起来了。我能够记得的就是,翠华真的好香港,香港到我都不想再去了。昨天有人跟我讲,你赶上并见证了比黄碧云那时节更水深火热的香港。我说我见证了什么?我能够见并且证我自己在做什么吗?而且黄碧云的时节是什么时节?我和她不是在同一个时节的吗?突然想到《堕落天使》,过了期的凤梨罐头,黎明和莫文蔚。如果有一个时节属于我,《堕落天使》,那是我的香港的时节。不是前一年的《重庆森林》也不是后来的《花样年华》,刚刚好的《堕落天使》,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黎明和莫文蔚,几层台阶的追逐。只有欲望是真的。我也染过头发吧,为了你们要记得我吗?我想不起来了。如今的我,真的白了头发。在香港生活久了,头发都要变白的。用离散和漂泊来形容你准确吗?昨天的人问我,用“行走”会不会好一点?我说你再说一遍?她说有的评论谈你作品里的漂泊和离散。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说好吧别管他们说什么了,我也会认真地胡说什么。每天都吃得很多,但依然感觉好冷。这一句就是认真的胡说。《堕落天使》里的每一句台词都是认真的胡说。你不记得的。我当然记得。翠华当然在香港。扣肉在文联做专业作家的第一个春节,也是唯一的一个春节,单位发了一竹篮年菜,有鸡有鸭,有鱼有肉,竹篮底一个青瓷碗,盖着油纸,我从未见过,问了人才知道是扣肉。蒸一下就好。问的人说,吃的时候倒扣到盘中。碗呢?我又问。什么碗?这个碗啊?我说,肉倒出来了,碗要还吧?还到哪里?问的人反问,这个碗也是送的。那可真是太新奇了。家里的碗碟都是一套一套的,突然多出来的这一只碗,倒出了扣肉以后,拿它怎么办才好呢。后来来到香港生活,前三年都不知道杂货店送的印花有什么用,有一天觉悟过来集印花是要换餐具,换刀叉,换床单……可是换来一只盘子,一只碗,又有什么用呢?什么东西都要成双成套的才对吧?那碗扣肉,带回家以后我母亲也非常新奇,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家的八宝甜饭和香糟扣肉都是自己做的,那碗单位发的扣肉是如何处理的,我不记得了,那只碗,我也再没有见到过。我很快就离职去美国了,再没有去过单位,也再没有收到过扣肉。白芹在我的家乡,绿色的那种芹菜被叫做药芹,因为吃起来有药的味道。还有一种白色的芹菜,只有家乡才有,叫做白芹。白芹冬天的时候才有,一两个月,其他的时间,当然是没有,似乎也栽培不了,家乡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爱吃芹菜,芹菜馅的饺子还可以接受,最憎西芹百合,西芹白果,西芹云耳,连带云耳白果百合一起憎。偏偏到了美国,生西芹条宝宝胡萝卜蘸酱总是头盘,于是连带宝宝胡萝卜也讨厌,非常讨厌。唯一不讨厌的唯有白芹,凉拌最好。什么调味都不需要,吃得出本味。可是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啊,回家也不一定是冬天,于是白芹成为一个纪念。今年过年回家乡了,坐在本地小饭馆,本地话点一道菜单上没有的白芹。服务员说要去厨房看一下。看了回来讲还真有,菜农新送来,马上入单。一桌都很服气,去国离乡二十年,仍然一口标准本地话,白芹两个字,口音都没有偏掉。糖芋头每年过中秋的时候,我最记挂的不是月饼,是妈妈做的糖芋头。糖芋头为什么是红红的?小时候问过妈妈。放了碱,妈妈答。芋头是白色的,碱也是白色的,好似石头的一块,芋头和碱在一起才会变红色。红色的芋头,才是我家乡的糖芋头。好吃啊,去国二十年都不会忘掉的滋味。但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啊,妈妈就把中秋的糖芋头放到过年的时候来做。全世界都会变,妈妈的味道永远都不会变。糖芋头为什么是红红的?一边吃,一边明知故问。第一次做糖芋头。妈妈说,手痒了几天几夜。为什么?这可跟我小时候听的不一样。削芋头皮的时候不知道要戴手套啊。妈妈说,又没有人告诉我。肯定是过敏,我说。好痒啊。妈妈说,用肥皂洗了好多遍都没用。我想起来我到美国的第一天,炒一盘长豆角,炒了好久好久都不熟。不知道要加点水啊,那是我第一次做饭。那个晚上,我炒豆角都炒哭了。豆渣饼我家乡的豆制品,肯定是整个江苏省最好吃的。至于小排小笼包那些,让给别人吃好了我没意见。我写过皮蛋豆腐,香菜生豆油拌常州豆腐最好,我也写过横山桥百页,红汤水煮,能下两大碗米饭。豆渣饼,我一直舍不得来写。说是豆渣,其实非常讲究,白雀豇豆的豆渣,白雀豇豆又是什么?我没有见过。白色豆子,豆上一个暗红小点,如同雀眼,所以叫作白雀豇豆。黄豆青豆也好,只要不是黑豆红豆,要不色泽不美。豆子磨成浆汁,特制漏勺,温热平底锅,一勺一个,豆渣小饼。豆渣饼怎么吃?落在豆腐汤里,垫在咸肉刀鱼身下,滋味都在饼里。我妈妈会做豆渣饼塞肉,两片大豆渣饼,中间塞了肉馅,油炸,我的外婆也是这么做的,我不会,炸物也是需要耐心的,炸得用心与随便炸炸的天妇罗都会有好大的差别。豆渣饼其实是祭祀的素饼,也有人叫它豆斋饼。那么什么都不加,薄油烘热,就好了。民间智慧。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民间故事。一个酒鬼,家贫又贪酒,经常捡人家酿完酒不要了的酒渣回去摊饼吃,吃了醉醺醺在街上走,邻人笑话他,又吃酒渣饼了吗?酒鬼生气,什么酒渣饼?明明就是酒。邻人又故意问,酒?喝了多少?酒鬼答,三张,三大张呢。网油卷网油,指的是猪腹部的一块油脂,剥下后成网状,所以叫作网油。这层网油,要保持干净无破损,摊开晾干,然后用来包裹赤豆沙馅。这只是网油卷其中一道工序,整道菜,基本就是个手工艺。所以我有一次吃饭的时候碰到一个人,说他曾经是燕春楼的点心师傅,我就问他会不会做网油卷。他说他知道,网油卷。我说那你会不会做?他说做还是会做的,只是不大做。其实不会做才正常,苏东坡都不会。为什么做不出来,主要原因还是那层“雪衣”,苏老师就是止步在了蛋清,蛋清“雪衣”怎么裹都阻止不了赤豆沙馅漏出来,不得不放弃。后人在蛋清基础上继续研发,打发,再加入干淀粉,豆馅先滚一层淀粉,再挂上这层蛋糊,入锅油炸,豆馅就不漏了,甚至还能够透视。网油卷就这么,做成了。吃时再撒一层白糖,这个滋味,没有文字可以形容。但是网油卷这三个字对我来讲,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辨别饭桌上自称老乡的老乡到底是不是正宗老乡的。绿豆蓉饼与大麻糕北角有一间书店,书店的楼上是一间素菜馆,素菜馆的每一个菜都很好吃,楼下外卖的点心也好吃,有一种绿豆蓉饼,百吃不厌。为什么是绿豆蓉饼,不是棋子饼不是寿桃包沙拉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去到北角,一定会买一块绿豆蓉饼。有一天突然想到,素菜馆的绿豆蓉饼好像家乡的大麻糕啊,不过是少了一层大芝麻。一个人要是想起家来,记忆总有些偏差。就好像第一次去大澳,水上的人家和船,马上会生出看到故乡江南的错觉。绿豆蓉饼与大麻糕,根本就是两种东西。大麻糕热情,浓郁,馅重皮酥,冲出烤炉的瞬间,简直金光闪闪。绿豆蓉饼就很轻简,熟软,馅心饼皮都是清淡的。我后来爱上素菜馆的绿豆蓉饼大概也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吧,做减法的人生,能够拥有的越来越少,时间与牙。有时候怀念起故乡的食物,也不过是在怀念故乡的少年时代吧,放声大笑又放声大哭的热烈。   银发川柳读了好多,特别记得有位四十六岁的北斗先生——   越来越淡了头发、记忆和存在感让我情不自禁又大笑了起来。素馄饨开始吃素以后,突然在家门口看见一间大自然素菜馆。其实它一直都在,只是之前走来走去,竟然都是看不见的。第一次走进去,吃的第一个菜,木瓜沙拉,极甜又新鲜的木瓜,一直记到现在。我之前最讨厌木瓜,见都不要见到的那种,现在只要去这间店,必点一个木瓜沙拉当例牌,各种神奇,只能讲是命运。最神奇的是真的觉得每一个菜都好吃,炒面炒饭都比别家的香,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安心吧,什么都能点,什么都能吃的那种安心。于是约人吃饭总在那里,我觉得好的,我的朋友们也会觉得好的。前些年了,跟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约饭,她带着我走了很多很多路,去了一间很远很远的馆子,小小的一间店,只卖素馄饨。全世界最好吃的馄饨,朋友是这么说的。她的样子一点没变呢,眼睛也是二十年前的,又清澈又好看。这些年都过得很辛苦吧,可是还有一碗好吃的馄饨,整个世界也是好的。那碗馄饨的滋味到底怎么样,真的不重要了。我一直记得她的明亮的脸,还有她笑着说的那一句话,全世界最好吃的馄饨。芋蓉香酥鸭大围有一间枫林小馆,乳鸽和鸡粥最出名。第一次去是同父母一起,坐下来才发现侍应全是老人家,菜单都是手写的。吃的什么忘记了,只记得父亲说这间餐厅令他想起了纽约的一间上海菜馆,装修和菜式都很接近。可是那间纽约的餐馆我也不记得了,吃过些什么更是忘得精光。我只是觉得父母年纪大了,看到什么都会去回忆,样样都是回忆。我从不回忆,也不会去记得,我还年轻着。后来又跟朋友们去过一次,仍然是忘了,吃过些什么,说过什么样的话。大家都嘻嘻哈哈地,举起手机拍菜单,拍菜,拍站在桌旁的老服务生。我想的是,这样的老店,真的是吃一次少一次的,也许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果然是最后一次。有位老师过来香港,我约他在大围,想要请他吃枫林小馆。过了街,到了门口,才发现餐馆已经结业。沮丧到脸色都暗了,倒要老师来安慰我,没事没事,不如去街市转一转。过了很久了,有一天,突然想起来枫林小馆的一道芋蓉香酥鸭,油厚味浓,吃一块就饱,再也吃不下别的。以前住在美国的时候,泰菜馆也总会用芋蓉炸成盆碗的形状来盛菜,我是觉得芋蓉比菜还要好吃的。这么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我也开始回忆往事了呢,吃过的菜,住过的地方。也不完全是因为老了吧,很多回忆回忆起来是挺美好的。红饭饭看到网上有卖红苋菜,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送了来,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一捆红苋菜,先放在一个玉米碗里,放了一天一夜,好像有点坏了,只好一棵一棵洗净,再切了些蒜,打电话给母亲,苋菜是怎么做的?先水煮。母亲是这么说的,然后再油炒,不要直接炒。多加蒜子,母亲又说。煮过再炒的红苋菜,真的就是童年时候的滋味。不爱吃饭的孩子,母亲用红汤苋菜的汤拌了饭来喂。你看你看是红色的饭饭呢,母亲说。孩子也觉得红红的饭很新奇,吃了一口,又一口。青春期有过一阵厌食吧。可能是恋爱,各种各样的不顺利,实在吃不下去饭。母亲又一定要我吃点东西。小半碗白米饭,拌一点红苋菜汤汁,一碗下去,吃饭之外,好像都没有那么重要了。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再没有吃过红苋菜,若不是网上突然看到,若不是犹豫了,还是买了。第一次吃自己做的红饭饭,咽下的全都是回不去的时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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