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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熄的烛火

文/鲁米

腊烛存在是为了全然地燃烧。

熄灭那一刻,

影子不复存在。

它不过是光的嘴舌,

述说著一处安全的处所。

看看这方熄灭的腊烛残蒂,

它就像是某个

从善与恶、荣与辱的对立中

安全逃出的人。

醉汉怕警伯

但巡警也怕醉汉。

这镇里的人既爱醉汉也爱警伯:

爱他们

如同爱两枚不同的棋子。

(Rumi)

鲁米诗8首:神秘的命运,知晓每一粒尘埃的一生

鲁米:我们内心深处的一个转变,会使宇宙也发生转变。

“穆罕默德说过:爱我们的家乡/是我们信仰的一部分。/千万不要按字面理解这句话!/你真正的『家乡』,是你要前赴的目的地,/不是你现在的住所。”

关于鲁米(Rumi)

英译者:ColmanBarks

波斯人和阿富汗人称鲁米为贾拉尔丁?巴尔赫(JlaluddinBalkhi)。鲁米一二○七年的十月三十日出生于阿富汗斯坦的巴尔赫(Balkh),当时,阿富汗斯坦仍是波斯帝国的一部分。“鲁米”一词的原意为“家在安纳托利亚罗马属地的人”①。当然,人们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他,是在鲁米的家族为逃避蒙古人入侵而迁往土耳其的孔雅(Konya)以后的事。鲁米的父亲巴哈欧丁?瓦拉德(BahauddinWalad)是个神学家、法官,也是某个支派的神秘主义者,著有《暮祷》(Maarif)一书。《暮祷》由一些札记、日记式文字、讲道词和对视觉经验的奇特阐释所构成,很多传统学者在接触到这本书的时候,都倍感震撼。鲁米自小受教于他父亲的门生布汉鲁丁?马哈奎克(BurhanuddinMahaqqiq),学习父亲的神秘体验:他们也一起研读萨纳依②和阿塔尔③的诗歌。父亲死后,鲁米接替他成为孔雅一个苏菲教团的谢赫(即导师)④。鲁米似乎一直都是过著单纯的学者型宗教家生活(教导徒众、沈思冥想和扶弱济贫),这种情形到了一二四四年秋末一个陌生人登门造访之后才发生了变化。来访的陌生人名叫夏姆斯(ShamsofTabriz),是个托钵僧,他一直在中东地区四处流浪,为的是寻找一个“恒久的挚友”。据说,在流浪期间,有一天,一个声音临在他身上:“如果我让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你会以什麽为报?”“我的头。”“你要找的人就是巴尔赫的贾拉尔丁。”

夏姆斯见到鲁米以后,问了一个问题,立刻让博学多识的鲁米昏厥在地。夏姆斯当时问的是什麽问题,现已无法确知,但据其中比较可靠的一个说法,他当时问的是:“穆罕默德和比斯塔米⑤哪一个比较伟大?”夏姆斯会有此一问,是因为比斯塔米曾经说过:“我的荣宠何等盛大”,反观穆罕默德则曾在祷告时向真主承认自己的不足:“我们未能如应有那样认识你。”

鲁米意识到夏姆斯的问题有多难,才会昏厥在地。不过,鲁米最后还是把答案给想了出来:穆罕默德比较伟大,因为比斯塔米虽然一度亲近过真主,却就此停步不前,但穆罕默德却从来没有停下过自己的追寻。有关夏姆斯和鲁米初次见面的情形,众说纷纭,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确定的:他们一见如故,成为不可须臾分离的朋友。夏姆斯和鲁米的友谊近乎是一个奥秘。他们可以连续几个月几乎不吃不喝也不睡,坐在一起进行玄奥的晤谈。这种忘形的连结招来了妒意,鲁米的门人弟子都因为自己的被忽略而感到忿忿不平。夏姆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悄悄离开了鲁米;他的离开就跟他的出现一样突然。据研究鲁米的作品长达四十年的学者史梅尔(AnnmariSchimml)指出,似乎正是在夏姆斯的不告而别以后,鲁米才开始成为一位神秘主义诗人,“他开始写诗,一小时接一小时地聆听音乐,聆听歌唱,翩翩起舞。”

后来,鲁米问说夏姆斯人在大马士革,便立刻派儿子苏丹?维拉特(SultanVlad)去把他给接回。见面的时候,鲁米和夏姆斯双双跪倒在对方脚前,“至此,谁是爱者,谁是被爱者,已难以区分。”夏姆斯此后住在鲁米家里,并跟一个在鲁米家长大的年轻女孩结了婚。

一二四八年的十二月五日,夏姆斯在跟鲁米谈话的中途被人唤到后门去。自此失去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据信,他是被鲁米的儿子安拉尔丁(Alladin)所杀。如果此说属实,那夏姆斯果真为他跟鲁米的友谊付出了当初承诺的代价:自己的头。

夏姆斯的神秘失踪让鲁米难以释怀。他亲自四处查访夏姆斯的下落,最后还跑到了大马士革。不过正是在大马士革,鲁米悟出了:

我为什么要寻找他呢?我不就是

他吗?他的本质透过我而显现。

我寻找的只是我自己!

合一终于完成了。这是丰满的自我消解⑥。鲁米把他跟夏姆斯交往期间所写的大量四行诗和颂诗结集成书,取名《夏姆斯作品集》——因为他认为,夏姆斯才是这些诗歌的真正作者。

在夏姆斯死后,鲁米觅得了另一个挚友:金匠萨拉丁?查古布(SaladinZarkub)。鲁米这个时期的诗风变得温柔恬静,不像与夏姆斯交往时期那麽炽热奔放。他把这些诗一律题献给萨拉丁。萨拉丁死后,鲁米的抄写员——也是他最喜爱的学生胡珊?切利毕(HusamChlbi)取代了萨拉丁在鲁米生命中的位置。鲁米晚年的代表作是《智慧律诗》(Mathnawi)。这是一本大部头的作品,共分六卷,从神学理论到民间故事到笑话到令人出神狂喜的诗歌,无所不包。鲁米生命的最后十二年都用在写作这本作品上。鲁米声称胡珊是《智慧律诗》的精神源头,也是唯一明白个中真义的人,所以他把它题献给胡珊。鲁米逝于一二七三年的十二月七日。

注释:

①安纳托利亚(anatolia),即小亚细亚,今土耳其之亚洲半岛部分。安纳托利亚的西部曾是罗马帝国的领土,孔雅即位于该处。至鲁米迁往孔雅时,安纳托利亚的西部已脱离罗马帝国的控制。(中译者注)

②萨纳依(HakimSanal,?-),伽色尼(Ghazna)的宫廷诗人,波斯语第一首杰出神秘主义诗歌的作者,著有《真理之园》。鲁米诗歌中的许多意象和故事都是转借自萨纳依。鲁米从萨纳依那里学到的其中一件事是,即使不雅的笑话也可以传达让人获益的教诲。在鲁米的《智慧律诗》的第五卷,就包含著大量这一类的不雅笑话。(英译者注)

③阿塔尔(FariddinAttar,-),苏菲派大诗人,著有《百鸟朝凤》据说阿塔尔跟鲁米曾在大马士革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鲁米只有十二岁,正跟父亲一道旅行。阿塔尔一眼就看出了鲁米过人的灵性。他看见鲁米父亲走在鲁米前面,就说道:“我看见海走在大洋的前面。”(英译者注)

④苏菲派没有一个统一的组识,由为数众多的教团独立运作,每个教团的领袖称为谢赫(Shikh),意义约相当于“导师”。另外,回教国家人士亦称年高德助的人为谢赫。(中译者注)

⑤比斯塔米(Bstami,?-),苏菲派思想的重要奠基者之一。(中译者注)

⑥自我消解(fana),一译寂灭,人扬弃自我,与真主合一的境界。这里是借指鲁米与夏姆斯精神上的合一。(中译者注)

儿童游戏

谛听隐士诗人萨纳依②之语:

“当你酒醉狂喜之时,

不要到街上游晃,就睡在酒馆中吧。”

流连街上的醉汉,

会被小孩子取笑。

他摔倒在泥坑中。

不论他往那个方向走,

都有成群的小孩尾随身后。这些小孩

醉的美妙。生活在这地球上的人

除极少数以外,全是小孩。

除非他们能摆脱欲望的捆绑,否则

不会有长大的一天。

而你们就是孩子。”

真主说的是真理。

如果你们不脱离孩子的游戏,

怎能指望成为大人?

如果没有精神的纯净,

如果你们仍生活在色欲、贪婪

与其他的想望中,你们不过是个小孩。

你们的肢体彼此扭结纠缠,

以为那就是性爱,

其实那不过是性交的游戏,

而不是什麽真正的性爱!

战争也是这麽回事。

你们拿著纸剑争斗不休,

毫无目的,纯粹在虚耗力气。

士兵们声称他们骑的是穆罕默德的神驹,

其实,他们不过是一群骑著玩具马的小孩。

你们的行为,不管是性行为还是战争行为,

皆全无意义可言。

不要到断气前才恍然大悟。

要知道,你们的想像、思考、感官,

不过是

小孩砍下来,当成马骑的芦茎罢了。

经验、感官的科学,

像背满书本的驴子,

又像妇人脸上的脂粉,

水一冲就流失掉。

不过,如能用适当的方式背负行囊,

你将变得轻松。

不要为某些私己的理由而背负知识。

排拒情欲和想望,

你的胯下就会出现一匹骏马。

不要单以念诵“她”这个字而满足。③

感受她的气息。

书本与文字可以带来妙悟,

而妙悟有时则能带来合一。

萨拉丁的乞钵

在这两千个自称“我”和“我们”的人之中,

哪一个才是我?

别阻止我追问下去!

当我如此失控之时,你最好给我听好!

别放置任何易碎之物挡我的路!

我体内有个原型。

它是一面镜子,你的镜子。

你快乐,我也会快乐。

你愁苦,我也会愁苦。

我像绿茵地上柏树的影子,

与柏树不可须臾离。

我像玫瑰的影子,

永远守在玫瑰近旁。

一旦离开了你,

我就会变为一片棘刺。

每一秒钟,我饮自己的血酒一杯。

每一瞬间,我将空杯掷向你的门。

我伸出双臂,企盼你将我的胸膛撕开。

慷慨的萨拉丁③在我胸前点燃一支腊烛。

那我到底是谁?

我是他空空如也的乞钵。

易碎的小玻璃瓶

我需要一张像天空一样宽广的嘴,

一种如思念一样绵长的语言,

才能道出一个完人④的本质。

我内在那个易碎的玻璃瓶经常破。

难怪我会发疯,而且每月

随月亮一起消失三天。

每个爱你的人

都会在你消失不见的几天爱上你。

我已找不到我故事的线头。

我的大象又再一次在梦中漫游于印度斯坦。

叙事的,诗意的,毁灭的,我的身体

一种消溶,一次回归。

朋友,为了试著述说你的故事,

我已卷缩成一根头发。

你愿意说说我的吗?

我杜撰了那麽多罗曼史。

如今,我觉得自己也是虚构的。

告诉我!

真相是,说话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是西奈山,而你是朝我这里走来的摩西。

这首诗只是你话语的回音。

一块土地不可能会说话,也不可能知道任何事!

即使它能言,也极有限。

身体是一件仪器,用以测量

精神的天体。

透过这星盘⑤来观测,

让自己变得如海洋般浩瀚。

为什麽说到这儿来了?

这不是我的错。

是你造成的。

你是否认同我因爱引起的疯癫?

回答“我认同”

你将使用何种语言?阿拉伯语,波斯语,

或者其他?再一次,我必须被绑起来。

把你那蜷曲的发绳拿过来吧。

现在我记起我的故事来了。

一个完人注视著他的旧鞋和羊皮夹克。

每天,他都会爬上小阁楼,

看看他的工作鞋和磨旧了的外套⑥。

这是他的智慧:一再用最初的泥土提醒自己,

以免自己昏醉于自我和自傲。

#

探望鞋子和夹克,

是一种赞颂。

真主从无中造物,

作坊、材料

都不存在。

试著当一张空白的纸。

试著当一方没有植物生长的土地;

也许,将来会有些东西将在此蓬勃生长;

也许,是一颗来自真主的种子。

②拉比亚(Rabia,?-),一位女苏菲,她主张人不应因恐惧或有所求而爱主,而应因主之美而爱主。后来的苏菲派诗人喜用情侣关系寓意人与主的关系,渊源于此。(英译者注)

③萨拉丁,即金匠萨拉丁?查古布,继夏姆斯之后,鲁米生命中的另一位挚友。萨拉丁在一二三五年移居孔维,在此之前,他已像鲁米一样,是布汉鲁丁?马哈奎克的学生,据说,在夏姆斯出现以后,鲁米和夏姆斯经常在萨拉丁的店里或家里碰面。自夏姆斯失踪,萨拉丁成为了鲁米最好的朋友。萨拉丁虽然在很多方面都有别于夏姆斯,但他对鲁米的门人弟子来说,也是个头疼人物。他没有受过教育,几乎称得上是文盲。夏姆斯精熟《可兰经》,而萨拉丁却连《可兰经》的第一章也背得颠三倒四!尽管如此,鲁米仍视他为继夏姆斯之后自己的另一个指引者。

他去年穿著红色的袍服出现,(指夏姆斯)

今年穿著褐色的袍服出现。(指萨拉丁)

据说,鲁米曾经在萨拉丁的打铁声中听出超凡入圣的乐音。现在有一些圣徒画还画著鲁米当时怎样把萨拉丁从他的店里拉到街上去跳旋转舞的情形。后来,鲁米的儿子苏丹?维拉特娶了萨拉丁的女儿为妻,两人的友谊益形紧密。鲁米在好些诗作的后面都署上萨拉丁的名字,以示敬慕之意。一二五八年,萨拉丁逝世,鲁米率领一队苏菲弟子,吹笛打鼓,载歌载舞穿行于孔雅街头,以庆祝一位伟大圣徒的超升。(英译者注)

关于当个情人

当情人和当工人很类似:都是件需要卖力苦干的差事。一颗红宝石想要与日出合而为一,它就必须每日从事修炼,让自己保持晶莹。据说,有一个苏菲曾撕开自己的袍子,露出下体,并为之取名“法拉吉”(faraji)。“法拉吉”意谓“扯开”、“愉悦”或“疲劳打开之愉悦者”。这个字衍生自“法拉伊”(faraj)一词,后者意指男性或女性的生殖器。苏菲派的导师总能从一般人视为龌龊的东西上面看出它圣洁的一面。当覆盖物被挪开,祥和与爱心这些美丽的素质就会从情人——工人的身上源源流出。在另一首诗里,鲁米指出,人生在世应该象个客栈主人,把照顾好每个投宿的客人视为己任。

红宝石

清晨时分,

就在黎明前,一对爱侣醒来

喝了一口水。

她问:“你爱我甚于爱你自己吗?

老实告诉我。”

他回道:“我毫无保留,

就像那举向朝阳的红宝石。

你说,这块红宝石

仍旧是块石头呢,还是

已经变成了由红色所构成的世界?

它毫无保留,

一任阳光完全穿透。”

这就是哈拉智①说“我就是真主”的原因。

红宝石和朝阳是一体的。

提起勇气,锻链你自己。

继续掘你的井,

别放弃,

泉水就在地层的某处。

不要松懈每日的修持。

你的坚持,是门上的环。

继续不断地叩门。里面的欢愉

终会前来开门

看看

来的是那位责客。

泉水

烛光里到底是什么

瞬间,照亮我又吞噬我?

回来,我的朋友!我们的爱情

并非被创造出来的形相。

没人能帮助我,除了那美。

我还记得,有一个黎明

我的灵魂听到

来自你灵魂的声响。

我喝了从你泉中流出的水,

顿觉那水流淹没了我。

美神进入灵魂,

仿佛一个人在春天

走进果园。

进来吧

再以那种方式!

点亮一盏灯

在约瑟眼前。治疗雅各的

忧伤。虽然你不曾远行,

来吧,坐下来问:

“为何你如此困惑?”

像艺术家胸中的意念,

你在事物成形以前就已塑出它们的形貌。

你扫着地板,像一位

清扫门廊的清洁工。

当你扫净了

一方台阶,它立刻现出

它的原貌。

你完美无缺地看守住沈默,

像把滴水不漏的水壶。

你住在夏姆斯的国度,

因为你的心骡强壮得很

可以载你到那里去。

●浮力

爱情搅乱我的修持

将我装满以诗句。

我试着反覆不断轻声念诵:

除你以外,我别无力量。

但我无法专心致志。

我必须击掌歌唱。

我曾经受人尊敬、贞洁且坚定,

但谁能顶着强风

同时管得了这些?

山脉在底部保存了一阵回声,

这也是我留住你声音的方法。

我是被丢入你火堆的木屑,

迅速地蜷缩成轻烟。

我见到你而变得虚无。

这虚无,比存在还美丽。

它是存在对立面,然而,当它来时,

存在蓬勃起来,制造了更多的存在!

天空是幽蓝的。世界是个

蹲坐在马路上的盲瞽。

凡看到你的虚无的人

看到越过幽蓝和盲瞽。

一个伟大的灵魂躲藏着,像穆罕默德像耶稣

在城市拥挤的人群中穿梭,

没有人认得他。

赞颂就是赞颂一个人

如何顺服于虚空。

赞颂太阳就是赞颂你的双眼

赞颂,海洋。我们的话语,是一叶小舟

海上的航行继续着,谁知身在何方!

单单能被海洋托持着,就是我们所能拥有的大幸。这是

全然的清醒!

我们为什么要因长久的沉睡哀伤?

我们失去知觉多久,实在无关紧要。

我们载浮载沉的,让罪恶感见鬼去吧。

好好感受你周围的

温柔,那浮力。

●掘洞

眼睛为观看而生,

灵魂为自己的快乐而生。

头脑有个功用:爱一个真爱。

至于脚:为了追求。

爱情是为了在九霄中隐没。心智

为了学习必须做和试着去做的事。

神秘不是为了解谜。眼睛是瞎了的,

如果它一心只想知道为什么。

情人总是被人以这理由那理由责难。

然而,当他终于找到他的所爱,

他失去的一切,

就会以全新的面貌,一一重现。

即使前往麦加的路途危机四伏,

每位朝圣者仍莫不深切渴望

亲吻那里的黑石,

感受双唇的滋味。

这席话就像压印新钱币。

钱币愈堆愈高,

但实际的挖掘工作,

却是在外头进行。

#

何谓缝缝补补?你问。

就是吃吃喝喝。

你的身体像件沉重的斗篷一样不断磨损,

你以食物和其他无止境的自我满足来缝补它。

●齐克尔

当太阳出来,没人会费力找星子。

和神融合的人不会消失,他或她,

只是完全被吸纳到了神的特质中。

你需要我引用《可兰经》的话为证吗?

万物都会被带入我们的显现中。

关于挑逗

我们不可能从布幕上的图案推知遮盖在布幕后面的是什么东西。但艺术家却钟情于封闭的形相:整片瀑布飞跃在他们眼前,但他们却宁可用链在瀑布旁边的杯子,舀水浅尝一口。形相总会不断分裂增生,但老琴师却不知止,在旧的琴弦断掉以后仍渴望得到新的琴弦。有些苏菲认为,艺术美是一种会让灵魂的成长趋缓的素质。艺术让人浅尝辄止,无法全幅领受顺服①的福乐;美丽的诗歌让人始终徘徊在与真主合一的无边忘我境界的边缘,不得其门而入。鲁米建议我们,不要继续撩着袍子在水面上走了,干脆点,脱掉全部衣衫,赤身露体潜入水中去吧——潜下去,再潜下去!

●欧麦尔和老琴师

竖琴家老了。他的声音瘖哑,

他的几根琴弦也断了。

他前往麦地那的墓地哭诉。

“主呀,你总是接受我的赝币!

请再次接受我的祷告,赐我足够的钱,

好让我可以为竖琴换新弦。”

他把竖琴放平为枕,酣然睡去。

他的灵魂之鸟逃逸了!自他的躯体,

自他的悲伤,飞向无垠空灵,

那儿就是自己,它可以唱真实的歌。

“我喜欢这样没有首级,没有口舌的品尝,

没有悔恨的回忆,没有双手却摘了

玫瑰和紫苏,在一片绵延无尽的平原

是我的快乐。”

就这样,这只水鸟

一头栽进了它的海洋里去。

即使我的诗句有如天空一样广大,

也无法抓住这老琴师梦中奇幻

的一半。若真有一条明显的路

通往那里,没人愿意留在这儿。

老人哀哭的同时,欧麦尔②刚好在附近小憩。

一个声音临在了他:“拿出七百金币

赠予睡在墓地里的人。”

当这样的声音出现,

每个人都会知道它是由谁所发出。

这个声音对无论是土耳其人、库德人、

波斯人、阿拉伯人还是衣索匹亚人,

都是同一种声音,

同样有威严!

欧麦尔到了墓地,坐在睡者身旁。

他打了个喷嚏,老琴师跳起来,以为

这位伟人来此控告他。

“不是的。坐在我身旁。我有秘密告诉你。

这袋金币足够你购买新琴弦。拿去,

买好了以后再回来。”

老琴师领悟到,他交了突如其来

的好运道。但他却把竖琴扔在地上,

把它摔破。

“我一直为诗歌的每个音律、每个节奏烦心,

浑忘了一队又一队的商旅

已离我而去!

我的诗把我困在自己里面,

过去,我以为那是上天所赐最大的赠礼,

现在,我要回归于顺服。”

当某人赠你黄金,

不要看着自己的手,也不要看着黄金。

看着施赠者。

“即使嚎啕的反控,”欧麦尔说,

“只是另一形式的封闭,有如

芦苇的一个茎节。

刺穿竹节,让它中空,

芦笛才能奏出妙音。

别像追寻者那样被他的追寻所蒙蔽,

为你的悔恨而悔恨吧!”

老人的心清醒了,他不再

沉醉于高音部或低音部,

也不再有泪或有笑。

在灵魂的真正晕眩中,

他坦然超出了寻觅之外,

超出了言语与诉说之外,

不再溺在美里面,

溺在救赎之外。

波浪盖过了老人。

对他已无话可说。

他抖落了袍子,

里面空无一物。

有一只猎鹰,

振翅入林追逐猎物

却不再返回。

每一秒钟,阳光

都是全然的虚空,

与全然的饱满。

●一个不存在的埃及

我想说一些

一出口就会变成烈焰的话,

但我保持缄默,不尝试

使两界在同一张嘴里相容。

我在心里秘密保留了一个埃及,

一个不存在的埃及。

这是好事坏事?我也不知。

几年来,我的目光泄露了

感官的爱欲。现在,我不这样了。

我不固定在某处。那些泄露出去的

没有名字。凡夏姆斯

给予的,你也可以从我这儿获得。

●中国艺术与希腊艺术

先知说:“有些人以

我看他们的方式看我。

我们的本质是同一的。

不分血统、典籍或传统,

我们同畅饮着生命之水。”

有个故事,可以说明

隐藏在先知话中的奥秘:

中国人和希腊人

曾经争论谁是较高明的艺术家。

国王说:

“我们用辩论来消弭这个难题。”

中国人开始侃侃而谈,

希腊人不愿多说,

迳自离开。

后来,中国人建议国王

何不给双方各一个工作室,

一展所长?

于是,国王给了中国人和希腊人

两个相对而中隔一帘的房间。

中国人向国王要求

上百种颜料,从最淡到最深。

他们每天大清早就来到工作室

从早到夜,绞尽脑汁。

希腊人不拿半点颜料。

“那不是我们工作所需之物。”

他们在工作室里唯一做的事情

是清洗擦拭墙壁。日复一日

他们让墙壁光洁如新。

有一种方法引导所有的色泽

到无色。须知云气斑斓壮阔的变化

来自太阳和月亮的无华。

中国人大功告成,满心欢喜。

锣鼓喧天,庆贺完工。

国王走进他们的工作室,

被气派的色泽和精雕细琢深深慑服。

希腊人也拉开了隔开两间的帘子。

中国画影的金碧辉煌反射在

无瑕的墙壁上。它们停留在那儿,

更加的华美,而且随着

光线的推移转动。

希腊艺术是苏菲式的艺术。

他们不强记繁复理论。

他们让他们的爱念清明更清明。

没有贪求,没有忿恨。在纯净中

他们吸纳并且反照每一刻钟的形象,

从此地,从星空,从虚无。

他们照单全收,

彷佛他们的目光

来自观看他们那

轻盈的清明。

●在你的光辉中,我学会如何爱。

在你的美中,我学会写诗。

你在我的胸臆中起舞,

别人看不见你,

但有时,我看得见,

那一瞥成就了这件艺术。

关于合一

鲁米的诗歌充满着女性主义的智慧。他偏好使用阴柔而非阳刚的意象来描画人神合一的状态:吃着母奶的小婴儿;被河水带到大海的小鱼;在风中失踪的蚊子;能把箭迴射到自己脚下的神射手。这些都不属于男性化的英雄意象。

在一个狂风怒号、雷电大作的晚上,我在南乔治亚州一个朋友的家中作客。他忧心忡忡地喃喃自语:“这样的天气要叫那些蜂鸟怎么办呢?”但第二天风雨过后,同一批蜂鸟又再次嗡嗡地游翔于他的花园之内。显然,蜂岛懂得跟风雨玩蚊子所不懂的躲迷藏游戏。我有时会觉得,诗其实也是一个可供隐藏的空间:它们就像阿雅沙那间用来收藏旧衣服的密室一样,可以激起人们对它们所讴歌的玄奥经验无限幽思①。

●阿雅沙与国王的珍珠

一天,国王把群臣召到了大殿。

他把一粒珍珠递到宰相面前,问他:

“你认为这珍珠值多少钱?”

“比一百头驴所能驮的黄金还要多。”

“把它摔破!”

“王上,我怎能这样糟蹋你的宝物?”

国王赐宰相袍服一件,以资嘉勉。

然后,他把珍珠放在御前大臣手中,问他:

“你认为它值得以什么来交换?”

“半个王国。”

“摔破它!”

“我的手做不出这等事来。”

国王赐他袍服,又增加他的俸禄。

国王如是者向五六十个廷臣问了同样的问题。

他们一一模仿宰相和御前大臣的回答,

也一一获得了赏赐。

最后,珍珠递到了阿雅沙的面前。

“你说得出这颗珍珠有多明亮吗?”

“它比我所能形容的还要明亮。”

“那好,把它摔成碎片,就现在。”

阿雅沙梦见过此情此境,

所以事前就在袖管里藏了两块石头。

他把石头拿出来,夹著珍珠,

把它辗碎。

不要在乎形相。

如果有人想要你的马,

把马给他。马儿是为

争先恐后的人而设的。

众大臣对阿雅沙的莽撞大惊失色:

“你怎敢这样斗胆?”

“王命比珍珠还要贵重。

我在乎的是王命,不是什么珍珠。”

众大臣纷纷跪倒,

俯首在地。

他们不时用乞求宽恕的眼神抬望国王,

但国王却向侍卫比了比,彷佛是在说:

“把这些人推出去斩首。”

阿雅沙跳到国王面前说:

“请陛下免他们一死!

请不要断了他们与你合一的希望。

他们已明白自己的善忘。

他们已明白,

模仿别人会怎样害自己

陷于昏睡。

不要把他们驱离你。

看看他们俯伏在地那模样。

把他们的脸抬向你。让他们在你

冰冷的冲洗间冲洗自己。”

阿雅沙的言词总是那么中肯,

以致笔也因为羞愧而自断为二。

试问,一个小碟子又怎样盛得下海洋?

醉汉摔破了他们的酒杯,

可你却还是要给他们倒酒!

阿雅沙说:“你挑选我作摔珍珠的人。

不要因我醉中的顺服而惩罚其他人!

等我酒醒以后再惩罚他们,

因为我再也不会酒醒。

任何像他们那样敬伏在地的人,

站起来之后都会与从前判若两人。

他们像是叮在奶油上的蚊子,

已与奶油合二为一。

群山在战栗。它们的地形图与罗盘,

是你掌上的纹。”

胡珊,我要有一百张嘴,

才能把这道理说明白,

可我只有一张!

来自精神的千百个意象

都想透过我而涌出。

我感觉自己被这丰盛叮咬

粉碎和死亡。

关于谢赫

鲁米说,意中人就像我们自己脖子上的血管:他近在咫尺,但我们却浑然不觉。想要得见和我们肌肤相接的意中人,需要借助一面镜子,而谢赫(苏菲导师)就是这样一面镜子。

鲁米也把谢赫比喻为厨子,而把稚嫩的苏菲弟子比喻为鹰嘴豆。鹰嘴豆在花园里发芽生长,接受雨露(性爱的象徵)的滋润。在它成熟、变硬以后,厨子会把它摘下来,投到锅里耐心地烹煮。慢慢地,鹰嘴豆就会软化,并因厨子所加入的各种佐料而变得美味。经过这样一番烹调,一个苏菲弟子就能脱胎换骨,成为教团里的中坚。

●我何幸有此良师

昨夜,我的导师教我安于贫困,

一无所有,一无所求。

我是站在红宝石矿里的裸汉,

以红丝为服。

我吸尽了红光,如今

我看见海洋

在亿兆的起伏中移向我。

一圈可爱的、安静的人群

成为我手指上的指环。

然后,风雷雨电在路上交加。

我何幸有此良师。

#

你的自矜与愤怒来自你的欲望,

而你的欲望则根植于你的习惯。

如果你试着叫一个习惯吃陶土的人改变,

他会气得发疯。

当领袖也可能会变成一种有毒的习惯。

如果有人质疑你的权威,你会想:

“他想取代我。”

你虽保持礼貌,却心藏愤怒。

时常检验你的内在。

铜不会知道自己是铜,

除非它已变成黄金。

你的爱也不会知道它的庄严,

除非它已认识到自己的无助。

关于粗糙的比喻

很多有品味的人都觉得鲁米的一些比喻粗糙、生涩,不堪入目。当尼科尔森(RynoldNicholson)在一九二○年代把《智慧律诗》移译为英文时,他把其中一些段落用拉丁文译出,好让它们不会显得太突兀。其实,在鲁米看来,任何的人类行为,不管那是多么的可耻、残忍、愚蠢,都可以充当观察灵魂成长状况用的凸透镜。鲁米曾经用女人和驴子的性交比喻托钵僧的修行。有一个女人,在跟驴子性交以前,会先把一个穿孔的葫芦瓜套在驴下体的根部,这样,驴子的生殖器就会长短适中,既能为她带来快感,又不会弄伤她。鲁米指出,一个托钵僧在从事修炼的时候,也应该知道分寸,不要不够,也不要太过头。在另一首诗里,鲁米又大胆地把做爱比喻为做面包。他在诗的结论中说:“谨记:你做爱的方式,就是上主与你相接的方式。”任何人类经验对鲁米来说,都是可以为灵魂提供养分的面包。

●粗糙的比喻

某人说:“那里没有托钵僧。如果那里有托钵僧的话,

托钵僧就不在那里。”

试看着那在午阳中闪烁的烛火。

你把棉花放在烛火旁边,棉花就会燃烧,

但燃烧时发出的光,会完全融于太阳光中。

那你无处寻之烛光,

就是托钵僧之所在。

如果你把一盎斯的醋洒在

两百吨的糖上,

没有人会尝得出糖里的醋味。

这是对发生在爱者身上的事情的

粗糙比喻。

没有比爱者更公然不敬的人。

他,或她,跳上一个一边放着永恒的天秤,

大言不惭地要让它左右平衡。

不过也没有比爱者更心怀敬畏的人。

让我为各位上一课文法课:“爱者死了。”

文法书上说爱者是主词,但这是不可能的!

“爱者”已经不在了。

只有根据文法的观点,爱者才会是个施为者。

但在现实上,他或她,

具已为爱所销融,

所有的施为,

具已消失无踪。

●笨拙的类比

物理世界中无两物相同,

所以,任何类比都必然笨拙而粗糙。

你可以把一只狮子摆在一个人的身边,

但这样做,难免让两者都陷于危险。

就说身体像灯这个比喻好了。

正如灯需要灯蕊与油,身体也需要食物与睡眠。

得不到食物与睡眠的人,就会死亡。

但在这个比喻中,

太阳在哪里呢?

它升起,灯光就会与日光混而为一。

“一”,唯一的真实,

是无法用灯和太阳的意象来传达的。

“一”,不是由多搅和而成的。

没有意象能描绘

我们父母、我们祖父母

所遗留下来的东西。

语言无法道出

那存在于我们每个人之中的“一”

●两种奔跑

某人有一个善妒的太太

和一个十分、十分有吸引力的女仆。

太太小心翼翼,从不让丈夫与女仆

单独相处。

超过六年,男主人与女仆

从未独处一室。

然而,有一天,

太太在公共澡堂洗澡,

发现忘记把家里的银澡盆带来。

她吩咐女仆:“请你去帮我把澡盆拿来。”

女仆飞奔而出,一心抓住这个

与男主人幽会的机会。

她快乐地奔跑,像鸟儿般飞也似地回到了家。

男女双方都欲火高涨,迫不及待,

连门闩也都没上。

他们迅速合为一体。

这时女主人正在澡堂里洗头,

她忽然想到:“我干了什么好事啦!

竟然把干柴放在烈火上了,

竟然把公羊跟母羊放在了一块!”

她匆匆把头上的肥皂洗净就夺门而出,

边跑边整理头上的发髻。

女仆为爱而奔跑,女主人则为

恐惧和妒意而奔跑。

个中差异大得不可以道里计。

神秘主义者一里一里地飞翔,

心存恐惧的苦行者却一寸一寸地爬行。

对爱者来说的一天,

对后者来说长似五千年!

这是无法用理智理解的事情,

你必须敞开胸膛!

爱者一无所惧。

爱是真主的属性。恐惧则是那些自称惦着真主、

实则惦着性器官的人的属性。

什么是真主与人共享的属性?

住在永恒者与住在时间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如果我继续谈论爱,

我可以说出一百种联系,

但那仍然不代表我已说出奥秘。

心存恐惧的苦行者用脚奔跑,

爱者却如风雷电闪般移动。

根本无法相比。

当神学家还在那里

为自由与必然的问题

苦思冥索,

爱者与被爱者早已

把自己推向彼此。

忧心忡忡的女主人赶回到家,

打开了门。只见

女仆衣衫不整,满脸通红,

不发一语。

她丈夫则一副正在祷告的模样。

从丈夫的下摆缝隙,女主人看得见

他那还是湿漉漉的阳具;

而女仆的大腿上,也沾染著

女阴的分泌物。

太太一巴掌掴在丈夫脸上,怒问道:

“这就是男人祷告的方法吗?用睾丸?

难道你的阳具,有这么渴望连结吗?

这是不是就是,她腿上

湿答答的原因呢?”

真是好问题,

问得她那位“禁欲苦修”的丈夫,

哑口无言。

你会发现,那些自称弃绝欲望的人,

会在转身之间就变了个人!

●做面包

有一场宴会。

国王畅饮得很开心。

他看见一个饱学的学者向他走来。

“把他带过来,

给他倒一些美酒。”

仆人迅速将学者带到国王桌前,

为他倒酒,岂料他竟不领情。

“我宁可喝毒药!我从没喝过酒,

也永远不会想喝!

把它拿走!”

他不断高声拒绝,

把宴会的气氛弄得很糟。

这种事,也常常发生在

神的筵席上。

那些但听过狂喜之爱

却未体味过它的人,

难免都会在酒宴中闹场。

如果他的耳朵和喉咙之间

存在着秘密通道,那么

他的态度将会完全改观。

否则,他只是无光之火,

无豆之荚。

国王下命令说:“侍者,

做你该做的事!”

侍者把学者的头往下压,说:

“喝!”

“再喝!”

酒杯空了,

学者开始唱歌,

并说出荒唐的笑话。

当然,没多久,他就想要尿尿了。

他往外走,在厕所附近,

碰到了一个美丽的妇人;那是国王的姬妾。

他的嘴巴张得大大。他想要她!

他想要她,就在此时此地!

而看来,她也不是不愿意。

他们相拥倒在地上。

你一定看过面包师傅擀面粉团的样子。

开始的时候,他会温柔地擀

慢慢地,他会愈擀愈粗鲁。

开始做面包的时候,

面包师傅会把面粉团放在板子上,

轻柔地揉搓;

然后,他会把它摊开,

辗平。

接着,他把面粉揉成一团,

再摊开,辗平,加入水。

然后加盐,

再多一点的盐。

最后,他把面粉塑成面包的形状,

放进炉子里烘焙。

你还记得做面包的方法吗?

那也是你与你所爱者缱绻时的模样。

这不只是个

适用于做爱的比方。

它也适用于在战场上作战的战士。

在永生者与死者之间,

在本质与偶然间,

经常都有一个紧密的拥抱。

不同的球赛有不同的规则,

不过它们在本质上是一样的。谨记:

你做爱的方式,

就是上主与你相接的方式。

学者迷醉在狂喜中,

浑忘了酒宴这回事。

国王前去寻他,看到那对男女的模样

就说道:

“嗯,有言道:『好国王应该

尽其所能款待他的臣民!』”

这是一种酩酊似的自由,

它能瓦解心灵,

振兴精神。

也有许多像国王一样深明事理的人,

可以接纳在晕眩中的迷失。

不过,现在且让我们

回到坚定而清心的冥思,

让那种晕眩

像翅膀般轻举

翱翔于神圣的界度里。

关于所罗门

所罗门王向示巴女王求爱的故事在鲁米的诗歌中具有典型意义。所罗门王(象徵神智)派遣使者向示巴女王(象徵凡夫的灵魂)示爱,恳请她离开自己的王国,与他共效于飞。示巴女王被打动了,她先是派人给所罗门送去可笑的礼物,然后只身前赴他的王廷,委身于他。为了爱情,示巴不惜抛弃一切,但唯独一样东西叫她割舍不下:她的王座(象徵凡夫的身体)。鲁米其他用来比喻人神结合的意象有;骑著蹇驴的耶稣、汇入大海的小溪、被日出充满的红宝石、映入眼中的夜空。大海竟会向一滴小水滴求爱——在鲁米的无限惊异中,我们也被带入了深深的狂喜!

关于静默

波斯诗人通常都会在诗未署上自己的名字,但鲁米却喜欢署上他朋友夏姆斯的名字或以“克木舒”(意为“静默”)一词作结。那是因为他认为,夏姆斯或静默才是其诗歌的真正作者。鲁米对语言本身的兴趣不大,让他真正感兴趣的是语言的根源。他经常询问胡珊:“谁作了这首曲?”有时,他会把诗稿交给没有谋面的芦笛手吹奏,并表示:“让他来完成这首诗吧。”鲁米认为文字的重要性不在文字本身,而在它可以充当一个引起共鸣的共鸣器。鲁米有一整套以芦笛为喻的语言理论。我们的所有言说,正如同芦笛所奏出的每个音符,都蕴含著对芦苇塘的思念。要不是我们是虚无的、中空的,要不是我们被分隔于根源之外,语言和音乐俱不可能存在。所有的语言都寄托著思乡之念。鲁米常常纳闷:为什麽就没有一首乐曲,是用来赞颂那些乐器匠人的呢?要不是拜他们的技艺所赐,一节平白无奇的芦苇茎又怎麽会变成芦笛,变成有九个孔的人类化身呢!

●方熄的烛火

腊烛存在是为了全然地燃烧。

熄灭那一刻,

它的影子不复存在。

它不过是光的嘴舌,

述说著一处安全的处所。

看看这方熄灭的腊烛残蒂,

它就像是某个

从善与恶、荣与辱的对立中

安全逃出的人。

●手艺和虚空

为能一展所长,每个工匠

莫不致力寻找不在之物。

建筑工寻找朽洞,

以便镶嵌屋顶。

汲水工提的工具,

是空的桶子。木匠

会在缺门的屋前驻足。

工匠莫不在寻找虚空,由此可见,

你根本不须回避它。它包含著

你需要的东西。

亲爱的灵魂,如果你不是与你内在的巨大虚空为友,

何以你又要不断地将你的网

撒向它,并且静静地等待?

这无形的大海赐予你如此巨大的丰盛,

你竟然还称它为“死亡”

真主默许一些神奇的倒错发生,

所以,你才会

误把蝎子洞

当成渴望的对象,

又把美妙的事物,

看成毒蛇麋集的险地。

你对死亡和虚空的恐惧

多麽奇怪,

你对欲望的执念

何其诡异!

亲爱的朋友,听过我的忠告以后,

现在也请来听听

阿塔尔①就同一主题

所述说的故事:

马哈茂德王收养了一个印度男孩为义子,

给他教育,给他皇族的恩宠。

其后,又封他为摄政王,让他得以

高坐在自己身旁的黄金座上。

一天,马哈茂德王见他义子在饮泣,

到大惑不解。

“你为什麽哀哭?你是帝王的

夥伴!整个王国展罗

在你眼前,如听命于你的群星。”

青年回道:“我想起

我的父母,以及他们

从前如何以你之名吓唬我!

『喔喔,他要前去马哈茂德王的宫廷呢,

没有比那里更可怕的地方了!』

要是他们看到我住的龙楼凤阁,

不知会作何感想!”

由此可见,害怕改变是件多傻的事。

你就是那印度男孩。而马哈茂德王就是

虚空,也就是灵魂的财富。

父母是你对血缘和欲望

的执著。

别听你父母说的话!

他们看似在保护你,

实则是在囚禁你。

他们是你最顽强的敌人。

他们使你害怕生活在虚空中。

有一天,你将因回想起你父母的误判,

而在宫廷里喜极而泣。

要知道,你的身体虽然滋养你的灵魂,

助它成长,但到头来却又

给它错误的建议。

这个身体,最终会变成太平岁月的

锁子甲胄背心:

夏天太热,冬天太冷。

但驱体的欲望,从另一方面来看,

像个阴睛不定的夥伴,你必须

耐心以待。这种耐心会为你带来裨益。

它能扩大你的爱心,

让你感受平和。

玫瑰因有耐心与刺为伴,

才得以保有芬芳。

没有为公驼喂奶的耐心,

它又怎麽活得到第三年?

耐心也正是先知向我们展示的美德。

衬衫之所以美,

在于它包含著缝制者的耐心。

友谊和忠诚

也以耐心作为连结的力量。

如果你自感孤独和卑贱,那表示,

你还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和与神揉合的人为伍,

并且说:

“任何来去不定,起落无常者,

非吾所锺爱。”

与先知的创造者看齐,

否则,你将像商旅的营火般,

在路边孤独地倏忽

燃成死灰。

●气息

我不是基督教徒,不是犹太教徒,不是回教徒,

不是印度教徒,不是佛教徒,不是苏菲派的信徒。

我不属于任何宗教或文化体系。

我既非来自东方,亦非来自西方。

我既非来自海洋,亦非出自大地。

我非自然,非空灵,非由任何元素组成。

我既非此世界之一物,亦非被世界之一物。

我非亚当夏娃之后裔,也无任何起源的故事可说。

我身处的是乌有之乡,

留下的是乌有之迹。

我既非灵魂,亦非肉体。

我属于被我爱的人,我看过

两个世界合而为一。

这个合一的世界向吸著气的人类呼唤而且洞悉

最初,最终,外在,内在。

声音和影像之间有一条通道,

资讯在其中流动。

在自律的沈默中,它开启;

在游谈无根的对话中,它关闭。

●春天是基督

每个人都吃饱和睡著了口屋子变得空荡荡。

我们走入花园,让苹果与桃子碰面,

帮玫瑰与茉莉捎口信。

春天是基督,

从裹尸布中唤起殉难的植物。

它们感激地张大嘴巴,渴望被亲吻。

玫瑰和郁金香散发的红光显示出

它们内里有一盏灯。

一片叶子在颤抖。

我也在如丝绸的风中颤抖。

香炉被煽旺成烈焰。

风是圣灵。

群树是玛利亚。

看看丈夫和妻子,怎样用双手玩著微妙的游戏。

来自亚丁湾的云朵,如婚姻的风俗一般

投向这对恋人。

约瑟衣服的气味吹送到雅各的鼻孔。

发自叶门的笑声传到了麦加的穆罕默德耳中。

我们天南地北地谈这道那。除却这些多出来的时刻,

别无安顿休息的时光。

潜水夫的服装

你现在正坐在我们身旁,但你又正在

黎明的田间漫步。当你决定跟我们一起狩猎的时候,

你自己就变成了猎物。

你处身自己的躯体,正如树木生长在地上一般牢固。

可是你又是风,你是躺在沙滩上

潜水夫的空衣服。你又是鱼。

海洋里无数明明灭灭的沙矶,

像翅膀展开时

看到的脉理。

你隐藏的真我是那脉理的血,

是那琵琶的弦,谱出海洋的乐章。

并非伤感的海岸,而是无岸之音。

关于欲求

苏菲派把人的欲求称为纳法斯(nafs)。从恋人对彼此的渴望,到遁世者(sannyasin)对真理的追求,都是欲求,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把他们往前推。每一推,都让我们更接近一步大海。鲁米指出,当欲求出现的时候,避不是明智之举。据说,他有一次被问到,应该把某个干了下流勾当的年轻人怎麽办(这传说没有说明年轻人干的是什麽勾当,有可能是手淫,也有可能是偷窥之类的事情)。鲁米告诉问他的人,不要为这件事情紧张兮兮,并说:“他做这件事情,表示他已经开始长出自己的羽毛。真正危险的事情是一个孩子在还没有长出羽毛以前就离开鸟巢,猫只要一扑就可以把他给抓到。”但鲁米又显出,性应该以追求狂喜恍惚的境界为目的,单为发泄而进行的性是可耻的。在鲁米的语汇中,雄鸡是性欲的象徵。

那麽,胡珊是怎样杀死他的雄鸡的呢?像游戏一样不断把一组欲求转化为另一组欲求,让它们在不断转化的过程中消解于无形。你在河中放上任河障碍物都不可能抵挡河水的力量,倒不如一任河水自你身上潺潺而过。从那自你身上流淌而过的河水,你将能领略到什麽叫清新与深入骨髓的欢娱。

即使苦苦追问,

奥秘仍然不会为你揭示。

除非你能让眼睛与欲求

保持五十年静止不动,

否则你不会从浑沌中苏醒。

关于秘谈

Sohbt这个波斯词在英语中没有对应的概念,它的意思接近于“关于神秘事物的神秘谈话。”鲁米的诗歌常常包含着内外不同层次的对话。外在层次的对话可一目了然地见于他诗歌的那些方括号之中,而内在层次的对话则渗透隐现于他诗歌的全部肌理中。不同层次声音之间的转换是不同实在(rality)之间的频率转换。而这也是为什么鲁米诗中的代名词会让人觉得游移不定的原因。通常,鲁米诗中的“我”指涉的是作为说话者的那个有血有肉的人格我,而“你”则指涉那个无形无影的显现者;但有时候,令人讶异的是,那个无影无形的显现者又会反过来透过诗歌对鲁米说话。即使在一首很短的诗中,我们也可以发现多个不同的声部在来回应答。鲁米的诗像是一道旋转门,容许“内在的我”和“外在的我”轮流站出来当说话主体。这种发言位置的扩张和对比,正是鲁米诗艺的一大扣人心弦处。依鲁米之见,万物莫非对谈(Evrythingisconvrsation)。

人类就是言说(discours)。不管你开口与否,言说都会从你身上流淌而过。每一件事情都灌注着欢乐与温暖,因为言说的愉悦,无时或止。

——《言说》第五十二篇

鲁米的诗歌把层层交织的言说海洋反照到我们眼前,它们是那么的精微而流动不居,直叫一板一眼的文法学家大叹摸不着头脑。

●胡言乱语的小孩

如果我没说出你想说的话,

请给我一巴掌。像一个慈母

纠正一个胡言乱语的小孩那样

纠正我。

一个极度口渴的人奔向海边,

但大海却用剑抵住他的喉咙。

一朵百合望著一丛玫瑰,

逐渐凋谢,不发一语。

我是一面小手鼓。

激烈的舞蹈开始后,不要把我冷落一旁。

一面舞蹈一面敲打我。

用这些小小的乐声救助我。

约瑟最美莫过于全裸的时候,

但即使他穿着衣服,

衣服仍可让我们对他体态的美有所领悟,一如

身体之粼粼波光,

可以让我们领悟灵魂之河的美。

即使尸首清洗人把我的双颚合上,

你仍然可以听到我的歌声,

它就发自

我死亡的沉默中。

●故事之间

现在,从大海

回返至干旱的陆地上来吧。

如果你是跟小孩在一起的话,

跟他们谈有关玩具的话题。

从玩具开始,一点一滴,

灌输他们更深刻的智慧与仁慈。

这样,他们就会慢慢对玩具失去兴趣。

他们的万物一体感固已有之。

如果他们完全疯狂的话,

就不会再沉迷于游戏。

你有听过吗?

那个找寻宝藏的人的故事。

他希望我能把这个故事讲完。

你没听说过他吗?

他在我内里喊道:“过来这里!

过来这里?”

然而,不要把他看成一个追寻者。

因为要是他有所追寻,

他追寻的也只不过是他自己。

一个爱者除了是被爱者以外,又能是谁呢?

每一秒钟,他都会对镜子鞠躬。

如果有一秒钟,他能从镜子中看出

里面有什么,

那他将会爆炸。

他的想像,他的所有知识,乃至他自己,

都将消失。他将会新生,眼睛将变得无比明亮,

将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我即真主。

同一个声音指示众天使向亚当鞠躬,

因为他们跟亚当原是一体。

正是同一声音在一开始的时候说: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

这时胡珊趋近我的耳朵说道:

“洗洗你的嘴巴吧!

当你试着把这些道理说出来的同时,

你等于掩盖了它们。不要再把你这个

托钵僧寻宝的故事说下去了。

你的听众只爱听困难,不爱听合一!

跟他们讲讲世间的麻烦事吧。

不要从山泉中取水给他们,

那不是他们想要之物。

事实上,他们正背著一桶桶的脏泥巴,

打算把山泉给堵死呢。”

我和胡珊,既是奥秘的言说者,

也是奥秘的聆听者,

但有没有第三者,愿意加入

这奇怪的配对关系呢?

这正是胡珊想知道的事情!

#

正如安达鲁西亚诗人里加(Adial-Riga)所说的:

我在酣睡,一阵凉风抚拂我。

突然间,从灌木丛中,

传来一只灰鸽子

殷殷思念的歌声

如泣如诉,

让我省起

沈埋已久的激情。

我离开我的灵魂何其久,

起得又何其晏,但那鸽子的歌声

唤醒我,使我涕泣。

为所有起早的忧伤者赞颂!

鲁米其人、其作品及其思想传承

◎蔡源林(佛光大学比较宗教学研究所教授)

伊斯兰文明的光辉曾经照耀中古世界达六个世纪之久。当中国的唐帝国文明已渐趋没落,而西方世界尚未脱离“黑暗时代”的封闭状态之际,信仰伊斯兰教的诸民族:阿拉伯人、波斯人及土耳其人,扮演著汇通东西文明的桥梁角色,使伊斯兰文化在中古后期占据一支独秀、独霸世界的地位。

伊斯兰传统蕴肓下的神学、哲学、科学、艺术与教育制度等,不但为西方世界保留了希腊罗马文化的遗产,并将其发扬光大后的成果扩散到西方基督宗教世界,而促成欧洲中古末期经院(ScholastiC)教育及学术的发展及文艺复兴时期古典文化的再生,使得因战乱与封建制度的凋蔽而至文化落后的欧洲社会得以启蒙而间接促成现代化;而且,伊斯兰教的旅行家、朝圣者及商人,以其冒险精神及航海能力打通了东西贸易的孔道,从中国的泉州和广州,经印度、波斯湾沿岸,远至西班牙及摩洛哥,无处不有伊斯兰教徒的踪迹,故他们扮演东西方贸易中介者的角色,远早于中国的郑和下西洋及西方的海外拓殖及新航路的发现。

因为体认到伊斯兰文化遗产对西方世界的重要性,故西方学术界早在十八世纪开始已有专门的伊斯兰研究,系统性的研究翻译中古伊斯兰文化的伟大神学、法律、科学、哲学及文学作品。在这其中,鲁米的诗作大概是所有伊斯兰诗人中最旱有欧文翻译者之一,从十九世纪初的德文翻译,到今天在美国的“新世代”(NwAg)畅销书架上,都还可看到鲁米的作品,故鲁米诗集已成为世界文学的永恒遗产之一部。

但在台湾,因为对伊斯兰文化的研究从未真正开始,对其具代表性的文学作品里有中文翻译者实寥寥可数,大概只有《一千零一夜》及《鲁拜集》等,故对像鲁米这样重要的大诗人,台湾读者恐怕都还很陌生。

鲁米和阿塔尔、萨纳依并称中世纪波斯三大诗人。后两人以长篇史诗著称,而鲁米则以短小抒情诗闻名,其三人之地位如同中国古典诗中的李杜一般。而鲁米的狂想式及即兴式的天才创作,确有点近似李白,这两人的相似点为,常以醇酒及音乐为媒介来表现其自由挥洒,豪放不拘的个性。但如此的比较不应造成误导,究竟李白所处的唐朝文化及鲁米所处的中世纪伊斯兰文化是相当不同的。深入了解鲁米所置身的时代背景,及思想文化脉络是理解其诗作所必须的。

鲁米个人的生命及其所处的大时代,都像其诗作一样,充满戏剧性。在历经了阿拔斯王朝中期近两百多年的盛世后,伊斯兰帝国早因塞尔柱土耳其人的入侵而分崩离析了,虽然伊斯兰文化能逐渐同化土耳其人而使其注入新的活力,但哈里发中央政权对地方的诸侯毫无权威可言,有时竟成为强大军阀操纵的傀儡,这情形一直持续到鲁米所生长的十三世纪初,就在这哈里发帝国危机的时期,全伊斯兰世界遭遇到历史上空前的大灾难——蒙古西征。当伊斯兰教徒在近东地区以其强大的军队击退来犯的基督教十字军之际,料想不到在远东其帝国后门突然出现了一大批不知名的凶猛异族入侵。蒙古骑兵横扫中亚,所到之处烧杀虏掠,许多中世纪著名的伊斯兰古城,包括撒马尔干、布哈拉和鲁米的故乡——巴尔赫(Balkh)都被蒙古人夷为平地。鲁米的家庭幸运地因麦加朝圣之旅,在成吉思汗军队占领之前几年就已经迁移,故逃过蒙古人的屠杀。最后,鲁米家庭流亡至土耳其中部安那托利亚高原的孔雅(Conya)定居。而土耳其佣兵团在近东地区抵御了蒙古骑兵,故使近东地区成为在蒙古西征期间伊斯兰教徒的避难所。其时哈里发帝国的首都巴格达已被蒙古人攻下,哈里发本人被杀害,而阿拔斯王朝的结束,也宣告伊斯兰帝国大一统的局面从此不再能够恢复。鲁米的一生就是在蒙古西征的动乱中渡过。

鲁米像他同时代的其他伊斯兰学者一样,接受完整的清真寺院教育,学习伊斯兰教法学、神学、文法修辞、哲学与科学,并从事苏菲派(Sufism)神秘主义的修行。故其诗歌反映了知识上的广度及宗教体验上的深度,是波斯诗文及伊斯兰神秘主义两大传统汇合的结晶。在他的诗作中,我们可以找到当时所流行的苏菲修行者宗教经验的再现。他善用《古兰经》(或称《可兰经》)和前代诗人的寓言故事及比喻来开展其主题,但这些典故借用却被转化为一种鲁米式的狂想变奏,使人拍案叫绝。他偏好将舞蹈及音乐的韵律溶入诗歌,故其诗韵不只表现在韵脚上,且展示在字句的抑扬顿挫中,当然这些声韵特质不可能在翻译中再现,但其丰富的诗性意象仍可从译品中得窥其堂奥。据云,鲁米可以因著邻舍金匠的敲击声和水磨的淅沥声而翩然起舞,诗兴大发而创作。舞蹈,对鲁米而言是一种崇高的生命律动,是可与宇宙星辰运转及天使翱翔之运动相呼应的。

鲁米诗作思想的宗教传承是相当复杂的。处在近东地区基督教、犹太教及伊斯兰教三大宗教文明及希腊异教传统的交接地带,故希腊哲学及新旧约故事的主题亦可见于其诗作的丰富典故之中,也因此鲁米比其他诗人更能具体表现中世纪伊斯兰文明的普世精神及文化调和主义,故其作品亦能深深震撼基督宗教传统下的西方知识分子。

无论如何,构成鲁米诗人灵魂核心的乃是伊斯兰的苏菲神秘主义。早期苏菲派大师的宗教经验被鲁米采用做为人类追求精神超越及终极救赎的象徵。哈拉智(Hallaj?-)这位为真主的神圣之爱而牺牲的苏菲派诗人及殉道者,对鲁米而言成为通过死亡而再生的最佳象徵,并具体实践了穆罕默德先知圣训的名言:“在你死前死去。”(Dibforyoudi)对伊斯兰教徒而言,死亡只是从今世通往来世的过渡,而真主安拉才是人生的最终归宿,今世的功修只是为来世天堂的永生及真主无限的恩赐做准备而已。对苏菲修行者而言,肉体死亡不但只是暂时的结束而已,还是一个契机,使人看破世俗荣华富贵的虚幻性,以积极追求真主永恒国度的机会。因此,鲁米告诉我们:“真主提供一项最佳的交易:她买走你们那污秽的荣华富责而施予你们灵性之光;它买走这腐朽冰凉的肉体而赐予一个超乎想像的国度。”熟悉《古兰经》的人都知道鲁米这里使用经文上交易的比喻来说明人生的真谛。鲁米以诗的语言表达了苏菲主义对伊斯兰教面对死亡,参悟死亡,从而超克死亡之人生意境的诠释。

苏菲派的修行主要依循伊斯兰教法(Sharia)的基本功修并实践清贫禁欲的生活方式,以达到“自我消解”(fana)的境界,由历经不同的心灵状态或阶段,而达到“非存有”(non-xistnc)的境界,最终体悟到“非存有”乃真主安拉的神圣本质之一而完成“与真主合而为一”(baqa)。这是人类精神透过不断自我消解与再生的超越历程,鲁米有一首诗作具体表现这个苏菲的精神旅程:

我像矿物般死去而变成植物;

我像植物般死去而长成动物;

我像动物般死去而成为人。

为何我要恐惧?

何时我因死去而下降?

然而,再一次我将像人般死去,

而与被祝福的天使共翱翔;

甚且,我将通过天使的境界而向前迈进:

除了真主之外,一切终将毁灭。

当我牺牲了天使般的灵魂,

我将变成那任何心灵都无法看透者。

哦!让我不存在,因为,

非存有以一种管风琴的声调宣告

我们终将归向祂。

本世纪初,伊斯兰的现代主义学者竟附会地诠释这首诗为鲁米比达尔文更早六百年宣告了生物进化论。其实,科学的进化论甚至还没搞清楚人的精神灵性活动是怎麽进化出来的呢!对苏菲派修行者而言,生命中的痛苦及终极的痛苦一一死亡,都指向真主的恩赐与爱,是人性成熟完美的必然条件,而鲁米的诗作擅长以日常事物来象徵人类经由苦难折磨而终抵完美的存在情境,使人倍觉亲切。

鲁米的两部诗集——《诗篇》(Diwan)和《智慧律诗》(Mathnawi),在他逝世后,即已传遍西起土耳其,东至印度的广大伊斯兰地区。其门徒在鲁米的孔雅出生地建立了“梅夫拉维”(Mrlvi)教团,以发挥鲁米以音乐舞蹈做为苏菲修行法门的教导,该教团并受后来之鄂图曼土耳其帝国之奖掖。透过鄂图曼帝国,鲁米的诗作传入西方世界而为十九世纪欧洲东方学者所熟知。

伊斯兰教苏菲派

情侣模式的天人合一

苏菲派(Sufism)是伊斯兰教内部一个非主流派别,它相信,人透过不断的自我净化,终可以达到与造物主合一的境界。

根据较一般性的解释,“苏菲”一词源自阿拉伯文的Suf(羊毛)。此说以为,最早的苏菲派人士,奉行禁欲苦行主义,以穿著粗制的羊毛大袍作为抗议社会奢靡风气的一种表示,遂被称为苏菲。不过这也不是没有争议的解释,例如有些人就认为,Sufism一词系由SUfa(清静)或Sufu(高位,意指在安拉处有高位)衍生而来。

苏菲派的思想以神秘主义为其特质,这样说,是因为苏菲派和世界上其他神秘主义思想一样,相信“多”只是幻,“一”才是真;他们相信,世界上的存有物虽然千差万别,但从形而上的角度观之,不过是同一个单一体,并相信人可以透过种种精神与身体上的修炼,直观性地参透“存有是一”的道理。有学者认为,苏菲思想受新柏拉图主义影响匪浅,不过,由于苏菲派的思想必竟是透过对伊斯兰教的诠释与发挥而来,故其神秘主义亦充满了斯兰教色彩。

伊斯兰教的基本信条是“万物非主,唯有真主”②,此信条也不过是为了强调真主的至高无上性和唯一性,其内涵约相当于“世界上除唯一的真主外,别无应予信奉和崇拜的主宰”,但苏菲派却别出新裁,把它诠释为“除真主外,无物存在”。这样的诠释,等于是说唯有真主是真、是实,俗世生活一切皆虚、皆幻,宇宙万有(包括人)本质上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一种非存在唯一真实存在的只有真主。苏菲派像其他伊斯兰的正统教派一样,肯定天地万物皆为真主所造,但为配合其“存有是一”的观点,苏菲派把真主的造化万物解释为真主自现或外化的结果。真主与天地万物的关系就有如太阳与阳光的关系,照镜人与镜像的关系;真主渗透在天地万物之中,反过来说,天地万物在本质上来说和真主并没有分别。苏菲派认为,人生的真正任务就是寻求开悟,认识自己与真主、与天地万物原是一体,从而归根复命,返本归源。

苏菲派和正统伊斯兰教派的另一分歧点在于对待真主的态度上。正统伊斯兰教派教徒在敬拜、侍奉真主的时候,往往诚惶诚恐,心存畏惧,这一方面是因为人的现世福乐与来世奖惩,俱操诸真主手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正统的伊斯兰教派否定人与真主有合一的可能,真主显得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但在苏菲派看来,真主是人的本源,也是人的终极归宿,所以不但不需要畏惧,反而值得爱慕、眷恋与追求。苏菲派常常把人与真主的关系喻为爱者/被爱者(情人/意中人)的关系,理由即在于此。③另外,由于苏菲派也把真主等同于真理、知识与光明,凡此种种,都让真主显得是一个值得亲近与思慕的对象。

苏菲派把禁欲苦修、克己忍让、力诫骄傲和行善济人视为自我修炼和净化的法门。苏菲派最重要的仪式称为齐克尔,那是一种反覆念诵颂主经文或语句(从数百遍到十万遍不等)的仪式,往往伴随著诗歌、音乐与舞蹈一起进行。透过不断的颂主、悦耳的歌唱、婆娑的舞姿、激烈的旋转,信众会慢慢进人恍惚、陶醉、出神、狂喜的状态,迈向与真主合一的体验。

苏菲派虽然被外界视为一个派别,但它从未形成一个统一的组织,而是由互不统属的教团各自独立运作(每个教团皆由一导师与一群追随的信众所构成)。到底历史曾形成过多少苏菲教团,众说不一,有的学者认为主要的教团前后有两百个,有的则以为只有数十个。鲁米所领导的梅夫拉维教团即属较著名的苏菲教团之一。

尽管苏菲派在伊斯兰教内是一个非主流派别,但它对伊斯兰的信仰史和文化史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觎。有些人相信,将来能使伊斯兰教从沈寂中再次绽放光芒者,很有可能就是苏菲派的精神力量。

注释:

①转引自张鸿年著《波斯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一○九页。

②此语一般译作“除安拉外,再没有神”,但为配合苏菲派对它的特有诠释(详下),本书一概译作“万物非主,唯有真主”。按此八字乃伊斯兰教徒为表明其信仰而必须念诵的“清真言”的一部分,其全文为:“我作证:除安拉外,再没有神;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③爱者(lovr)与被爱者(blovd)是鲁米诗中极常出现的一对语词,指的就是爱慕真主的人和被人所爱慕的真主。有时,基于修辞上的考虑,我们会把爱者改译为情人,把被爱者改译为意中人。另外,鲁米又很喜欢用朋友关系来比喻人与主的关系,所以,他诗中的“朋友”一词,大多指的都是真主。(由于苏菲派主张人与真主本为一体,所以读者在看到鲁米诗中有“被爱者就是爱者”、“朋友就是你自己”之类的文字时,不必以为是故弄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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