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墨前传一

翌日近午，方至山门前。仰见御笔亲书“普悌寺”三字，凤翥龙翔，炜烨如电，傲然高瞰河山。虽地接大荒，逶迤千里，江汉翻云，人烟几绝，寺中却僧众熙熙，采药锄土、打柴挑石、浇园洗钵，院角有一红梅，树龄已逾百年，虬曲欹侧，暗香盈殿。一僧以竹篮棕刷取枝上雪，其人剑眉星目，犀颧燕颔，篮中有金银谷粒，雪化鹤雏以啄食之，羽翼遂丰，纵身窜入青冥，化为云山万叠。僧见客即冷语道：“施主，我寺荒裔迢遥，乱滩险恶，非风花雪月文儒，琴剑诗书子弟，所能居也。行脚衲僧尚不得挂单，更素无俗家参学，请回贵驾。”客合十道：“师父定是驭雪之诗兄拏云，在下姓郁名沅芷，百里跋涉至此，只为一谒绳墨方丈，诚求慨允。”拏云摆手道：“方丈闭关入定，今冬决不得见。休得在此胶扰不休。”见此僧不同驭雪，言语傲愎，举止恣睢，心有不甘，争道：“两舌妄语，三宝所忌。昨夜道遇方丈，音容在目，何故言其闭关清修？”拏云不愠，击树端之钹唤曰：“驭雪！”驭雪闻声自内院出，施礼道：“多有冒犯，寺中有清规，欲入我寺，必先赴绝缰崖、扫辙峡之险，过千重魔障，方得至此。施主所见之物，本是虚妄，由白鹿所化，此鹿为方丈年少时猎杀，因得此山灵气，守其精魄不散，又屡拒超度，经年盘桓于敝寺方圆百里之内。颇擅观习意态，揣摩音声，常僭方丈之形，迷惑来者。”郁沅芷太息曰：“原来如此。”驭雪又道：“崖峡之间，有鬼面猱，钩吻羊，绮罗蛇，曝尸豺，险象丛生，若非白鹿引路，未必今日具足因缘，得以出谷入寺。”“我佛慈悲，怎忍见白骨黄埃，赤血青鸦？”“阿弥陀佛，谬哉！既名‘绝缰’‘扫辙’，而非‘断头’‘索命’，便知并非绝境也！慕名而来，搜幽猎奇者众，虔心向佛，无所怖畏者寡，若中途疲蹇惊厥，醒来便在家中帐里，只如一枕黄粱。”“神父何以将玄机要妙相告？我若多言好事之人，岂非不胫而走，天下皆知。”“无妨，施主下霓幢岭一日之内，必将山中之事尽忘，只知曾在山扃林泉间流连数日。”

郁沅芷本欲再问，一小沙弥上前请午斋，遂同往五观堂。沙弥法名远籁，五六岁光景，光头圆脑，广额丰耳，灵黠老成，行止颇似神童。斋后，由远籁迎至寺中法堂、罗汉堂、藏经阁、佛殿、大雄宝殿，燃灯顶礼，以薄荷、菖蒲、迦提婆罗草、梨频陀子所制澡豆沐浴。郁沅芷尤叹藏经阁之宏拔，黄琉璃歇山式大屋顶，三重檐八角攒尖，重翘七踩斗拱，大金青彩画额枋。惟丈室一院静穆，榕阴如水，檐鹊似墨，院深不见人影，惟风泉簌簌有声。

寺中并无客堂，驭雪令远籁引路，将郁沅芷领至寺后崖上茅屋，正待歇息，推窗却见寺中异象冲天，如火影赤气，素带华缨，旌麾摇摇，神光烁烁，其所似者，山灵半醒落花焚，飓风将起澄宇默。屏息观之，乃出自关房，暗叹来不逢时，闭关者禁语禁足，不可会客。愁卧片刻，闻有人叩门，起视之，远籁抱一木匣，香具茶皿手巾典籍等若干。枯木为薪，枝雪为水煮茶，独坐至夜深，取越瓷碾罗器欲碾茶团，其具轴如玉簪，碾堕浑圆玲珑，有“白象载荷”祥瑞纹，碾底无錾文，细视碾身却有一款识，又隐隐被彩釉所遮，似是“公孙”二字。“此处釉色与周围不同，似是后添，因何欲掩旧款？明日且问远籁。”乃自剡藤纸中取茶饼烘焙，以罗合承之，又由银盐台取盐及枣、橘皮、茱萸诸味，煎煮茶末，生铁釜间翠珠散开，白釉盏中雪浪翻起，满屋清馥演漾，门外冻雀皆醉。

夜中，闻坡下僧众疾呼，又有钵桶缸盆之声，又闻足音杂遝，开门见远籁怀中抱二唧筒，高呼：“此间无防隅官屋，速往救火！”只见黑火毒雾，自院中如狼烟起，其势熊熊，人不得近，藏经阁已如蜜炬高烧，彩画卷剥翘檐折，垂脊倾颓琉璃摧，僧众各持水器，自四边合围，拏云、驭雪二僧正闭目持咒，驭雪猛挥广袖，左手将金刚铃临空画出一道银虹，就势以右手一抹，攫于掌心一收，只见漫山积雪瞬息如瀑涌来，一时如冰山崩颓，霜河震裂，风卷乱絮，雨带狂流，落入失火之处。又见拏云一手揽竹篮，一手双指夹起其中纯白之物，抛入半空，一寸之白便涨作百丈云被雾衾，轰然将院落纳入罩中。可哀藏经阁经此一劫，梁檩崩坼，瓦炉狼藉，经卷尽焦，惨不可言，然全寺僧众系方丈之安危，一俟怒焰几灭，瘴气半消，拏云、驭雪便各领十僧入院内，远籁、郁沅芷亦趋，急推方丈门，焦梁脆木转瞬颓圮，残壁如漆，覆台吹烬，天井见异光犹存，却不见方丈身影，只见满屋狼藉，旃檀锡杖委地，八宝袈裟成灰。拏云恸绝，捶胸道：“弟子无能！护卫来迟！”

至鸡始鸣，天欲曙，一干僧众扫涤俱毕，方察叶满阶不在寺中，上下搜而不获，众皆骇愕。驭雪反转忧为喜道：“飒沓非凡人俗士，料今与方丈同在，身安无虞也。”拏云乃破颜。此刻远籁自大门入，连声惋叹道：“诸位师兄，藏经阁几成焦土，耳楼中方丈之旧物，亦不存矣。”拏云奔出门外，直向藏经阁耳楼而去，却见满地诗书残烬，字画残卷，得一青箧，启而视之，其中画轴空余焦木三寸矣。

（待续）

延伸阅读：

史上首部行为艺术+古典武侠游记▍殷晓媛▍一剑霜寒十四州[上卷]

Ta游历大半个中国，只为心中的“青冥剑”▍殷晓媛▍一剑霜寒十四州[中卷]

山海列国志？灵异武侠传？炫技斗文史？▍殷晓媛▍一剑霜寒十四州[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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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殷晓媛：“百科诗派”创始人、智库型长诗作者、“泛性别主义”写作首倡者、中、日、英、法、德多语言写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翻译协会会员。代表作有行长诗“前沿三部曲”、六万行结构主义长诗“风能玫瑰”等。出版有第四部个人诗集：《印象之内，物象之外》、《它们曾从卓尔金历中掠过》、《前沿三部曲》、《播云剂》（百科诗派创派10周年年鉴系列）及多部译著，最近一部为年8月纽约NewFeral出版社出版的《成为一条河流》（BillWolak著），著作被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俄罗斯、爱尔兰、新西兰等国一百余家国家图书馆、世界顶级名校图书馆和大使馆大规模收藏。主持“人工智能纸魔方”（六国语版）视觉设计+行为艺术项目，所发起“百科之友主题跨界创作工坊”创作出各类综合文本、摄影、绘画、装置、音乐、对联、朗诵、书法作品一百二十余件。曾授权其独家翻译诗歌的包括美国、瑞典、爱尔兰、英国、澳大利亚、西班牙、阿根廷、印度、日本、古巴、洪都拉斯、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等的50余位国际诗人。年独自游历全国名山大川，包括全程徒步登顶泰山。俄罗斯国家图书馆采编部部长T.V.彼得鲁先科将百科诗派著作誉为“横贯当代中国诗坛的百科诗学主义之强流”，多米尼加国家图书馆馆藏发展部部长GlennysReyesTapia则称之为“博大文化代表、书志编纂研究瑰宝”。

主要长诗作品：

前沿三部曲——Nephoreticulum(《云心枢》)；Polysomnus(《多相睡眠》)；Enneadimensionnalite(《九次元》)

风能玫瑰十六传奇——IkiofBashō,WabiofMuramasa(《武芭蕉，雌村正》)；Seepraland(《锡璞拉群岛战纪》)；WindQuencher(《止风之心》)；HanoiTower(《汉诺塔》）；Turkana(《图尔卡纳》)；laByzantine(《拜占庭野心》)；DoppelgangerDuet（《自他体二重唱》)；LaplandBlood-soaked（《血沃拉普兰》)；TheSpace-timeOptimizationBureau(《时空优化署》)；DisappearanceintoAtacama(《盐湖疑踪》)；TwinFlames（《双生火焰》）。

殷晓媛-年主要作品：

《醍醐门》

《华容道》

《分形者》

《中途岛》

《任我行》

《一剑霜寒十四州》

《瞧，那个人：尼采X诺兰=隔空对视》

《阿列夫零》

《圣徒维克托与白狼》

《北落师门》

《祝融》

《赫马弗洛狄忒迷宫》

《伯努利家族》